當朱笙帶著大軍來到河邊的時候,河里已經沒有了任何人的蹤跡。
他來之前,早已派出哨騎沿河打探,此刻見河中無人倒也不急,只是和寧云一起在河邊祭奠死去的將士,慢慢等待著。
不知過了多久,直至夕陽西斜,寧云再也安耐不住,他準備自己沿河找人。
就在這時,終于有哨騎返回。
這幾名返回的哨騎是往南而去的,他們沒有找到若兒,而是帶回了異常消息。
“報!
沿河而走,自北往南兩百里外,一白二黑三只巨型妖獸正在相互廝殺。”
朱笙聞言略感失望,對寧云道:
“抱歉,寧兄。”
寧云卻不置可否。
“或許我們找到她了。”
朱笙深深的看了寧云一眼,似有所悟,他立刻對身邊的親衛下令道:
“去取方圓五百里內的堪輿圖來!”
……
沐府。
沐萱寧正在和頭目們為這幾天計策的成功而慶祝。和以往宴會不同的是,沐萱寧左側多了一張席位。
“報——!”
“御林軍大營中,有一隊數千人的騎兵,趁著夜色繞過登城,沿河南下而去!
卑職還探得,御林軍今日朝四面八方散出大量斥候,不知是否與此事有關。”
沐萱寧舉著酒杯的手略一停頓,她道:
“知道了,再探。”
“諾!”
探哨下去,宴會上的歌舞已經停了,所有頭目都看著沐萱寧。
沐萱寧朝左邊的紫袍男子行了一禮道:
“先生可有高見?”
紫袍男子給沐萱寧使了個眼色道:
“靜觀其變。”
……
通過地圖,朱笙發現身邊的河流原來和揚子江一樣,屬于荒江的支流,只是和揚子江比起來小了很多。
而且從地圖上看,這條河流至登城河畔再往南五十里,就會匯入揚子江中。
揚子江,是荒江最大的一條支流,全長過萬里,最寬處可達十里。
若是有妖獸進入荒江之后,順著江水到了揚子江中,再在揚子江上相遇,進而廝殺起來,倒也不算奇怪。
深夜,朱笙和寧云帶著五千騎兵,經過幾個時辰,終于到了妖獸廝殺之地附近。
以追風獸的速度,原本不需要這么多時間趕路,但南方多山,高低不同,大大小小的山頭不知凡幾,加上人數眾多,導致追風獸難以全速奔騰,這才耽誤了不少功夫。
寧云遠遠看著江中那三個巨大的身影,心下莫名一松。
朱笙在一旁說道:
“看來我們到的還不晚。”
說完,他命令所有騎兵改騎行為步行,手牽韁繩,防止追風獸受驚,然后眾人慢慢靠近江邊。
五千追風獸受到騎兵安撫,也不啼叫,安靜的任由主人牽著。
又走了幾里,寧云才借著月光看清楚了三只妖獸的全貌。
兩只渾身漆黑的妖獸,樣子大概如同直立著的鱷魚,只是它們的兩個前肢比鱷魚長,且靈活許多。
而白色那只,則酷似寧云前世電影中見過的哥斯拉,不同的是它渾身散發著銀光,身上長滿了鱗甲,而它是三只妖獸中體型最大的。
寧云不由將它與那日在荒江之中見到的白色妖獸進行對比,發現除了顏色之外,大不相同,眼前這只從視覺感官上看,更高更壯,明顯也更為強大。
朱笙默默想到,看來這三只巨獸血戰一天,已經快分出勝負了,幸好陸全沒有跟來,否則以他的性子,非得大呼小叫不可。
陸全和劉三沒有跟來,他們留在軍營,防止意外狀況發生。
寧云雙目一凝,鄭重道:
“他們快要分出勝負了。”
就在所有人都目不轉睛的盯著三只妖獸的時候,五千追風獸忽然不安分起來,幸好江中妖獸自顧不暇,根本沒有搭理江邊眾人。
將士們不明所以,拼命安撫自己的坐騎,誰料他們身后忽然躍出上百黑衣人,瞬間刺殺了最后方的一排將士。
那些黑衣人得手就走,隱入黑暗,御林軍錯愕之間根本無法追擊。
朱笙當機立斷,下令剩下的騎兵圍城圓盾陣型,最外圍一圈將士,手提兵器,警戒周遭,里面每一層的將士都負責保護自己外面一層的將士。
即便如此,將士們還是不斷被突然出現的刺客暗殺。
這些刺客明顯經受過專業訓練,而且就在附近的黑暗之中如毒蛇一般盯著所有獵物,每每某個將士一晃神的功夫,就被抓住時機,一擊斃命。
若是正面作戰,刺客人數再多百倍也不是五千御林軍的對手,可黑夜是刺客的主場,即使曾在戰場上所向無敵的御林軍將士,也只能含恨被殺。
不行,再這么下去,五千騎兵會被殺光!
附近一處陰影中,沐萱寧問紫袍男子道:
“先生,該您動手了嗎?”
紫袍男子道:
“再等等,等他們陣腳全亂,我再出手,確保一擊即中。到時主帥陣亡,登城外那數萬御林軍必被我軍蠶食殆盡。”
紫袍男子說著話,嘴角不由露出一道殘酷的笑意,沐萱寧明明和他是同一邊的人,卻忍不住心中發寒。
半晌后,已經沒有殺手再出現了,但數千御林軍惴惴不安,無一人不汗流浹背。
他們不知道敵人是誰,不知道敵人什么時候出現,不知道,下一個死的會不會是自己。
大浪拍岸,水聲滔滔,所有黑衣殺手再次行動。
這回和之前幾次不同,之前幾次,所有刺客都從某一個方向襲擊,而這次,東南西北,每個方向都躍出十數個黑影,前幾次他們的目標是士兵,而這次他們的目標只是吸引士兵們的注意!
當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周圍忽然出現的黑衣刺客吸引的時候,朱笙和寧云上方,沐萱寧和紫袍男子飄然而落,他們都在掌上凝聚了渾厚內勁,直指朱笙。
陰云遮月,朱笙擔心的看著四周仿佛和黑暗融為一體的刺客,寧云卻下意識抬頭看了看天。
寧云:!!!
這一刻,寧云沒有想太多,他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值得留戀的東西,甚至連記憶都找不回來,而朱笙,關系著無數將士、百姓的生死存亡。
最重要的,朱笙是他的朋友。
在紫袍男子打中朱笙的前一瞬,寧云一把推開了朱笙。
在寧云推開朱笙后,他感覺心口猛然一震,一種自內而外的爆裂感從胸前傳遍全身。
沐萱寧那一掌,原本是為了在危急關頭救朱笙一命,卻不想最后時刻朱笙換成了寧云,她微微一愣。
這么一愣神的功夫,掌勢雖消,掌力未減,她幾乎和紫袍男子同時擊中寧云,一掌打在了寧云天靈蓋上。
朱笙被寧云推倒之后,立刻被御林軍保護起來。
等他起身,就看見寧云倒地,生死不知。
“寧兄!!!”
接著,他就看見了和紫袍男子并立站在一處的沐萱寧。
朱笙不可置信的睜大了雙眼,呆呆的看著她。
他期待過無數次和沐萱寧再見的場景,但他不愿意相信沐萱寧會親自來殺自己,更不愿意接受自己害死了寧云的事實。
主將失魂,將士散膽,數千御林軍,面臨全滅的窘境。
江中三只妖獸的廝殺到了尾聲,銀色妖獸即將獲勝。
然而寧云被擊倒的一剎那,那只銀色妖獸似乎感應到了什么,它暴力甩尾,掃開其他兩只妖獸,然后徑直朝岸邊眾人所在大步行去。
但在銀色妖獸馬上就要上岸的時候,看見了紫袍男子,它眼中露出懼意,一陣猶豫,正要上岸,卻被那兩只黑色妖獸拽回江中。
天上黑云愈發濃厚,云間雷龍翻滾,雷鳴不斷。
御林軍全滅只是時間問題,江中的三只妖獸因為銀色妖獸的舉動而再次陷入焦灼狀態。
天上的雷聲讓紫袍男子感到不安,他凝目望天,久久沒有回神。
沐萱寧不敢看向朱笙。
如果沒有寧云,自己是否真的會親手殺了笙哥?
她和朱笙一樣呆立良久,終于發現了紫袍男子的異狀,順著紫袍男子的目光向上看去,她同樣被驚住了。
朱笙一直看著寧云和沐萱寧所在的位置失神,當沐萱寧和紫袍男子俱都抬頭望天的時候,他也終于回過神來。
朱笙也好奇的看向天空。
高空中,方圓數百里的黑云,裹挾著幽藍的雷電,形成了遮蓋天空的漩渦,漩渦旋轉著,中心不斷下沉,沒用多久,就壓到了眾人頭頂。
這樣的異象給所有人帶來了巨大的壓迫感。
雷聲越來越近,已經有偶爾射下的閃電蹦碎四周的巖石,引燃岸邊的樹木。
這是什么異象?
紫袍男子心中愈發不安。
又過了半盞茶時間,御林軍和沐府殺手所在的地方變得明亮起來,頭頂上方無數電光接連閃爍,成了持續性的照明工具。
所有黑衣人在“電光燈”下無所遁形。
朱笙不去管那可怕的天象,只要看得見了,就有機會!
他激動大喊道:
“天佑大荒,天佑我軍!
全軍聽令,上追風獸,變鋒矢陣,隨我突圍!”
紫袍男子看著自己帶來的殺手因為身形暴露而變得失了方寸,再看朝廷一方重新凝聚了士氣,心下大怒,他既然出手了,就不允許失敗!
“寧兒,讓那些廢物退下。”
沐萱寧聞言聽話的拿出短哨,吹了三下。
哨聲尖銳響亮,雷電交加之下,依舊有離得近的一兩個黑衣人聽到了哨聲,他們同樣摸出短哨,配合沐萱寧下達指令,就這么一傳十,十傳全部,所有黑衣人都接到了命令。
黑衣殺手得令之后,如蒙大赦,紛紛退去,頃刻之間沒了蹤影。
紫袍男子縱身提越,身形竟一度超過了全力奔跑的追風獸。
他一人落在數千大軍面前,揮出一掌,掌力和御林軍的軍陣撞在一起,使得整個鋒矢陣為之一頓。
數千騎兵,居然被他一人攔下!
朱笙還要下令沖鋒,卻聽后方不斷有慘叫聲傳來。
原來那些黑衣殺手并沒有離開,而是轉到了騎兵身后待命,此時騎兵盡數被攔,注意力全在身前,他們再次出手,收割了一波后方的士兵。
朱笙就在鋒矢陣的箭頭中心,他看的清清楚楚,箭頭處的數名將士連同胯下追風獸,渾身僵硬,皮膚紫黑,明顯身中劇毒而死,原來那紫袍男子不僅武功高深,而且掌中帶毒。
再看周圍騎兵,無不面露懼意,畏縮不前。
一鼓作氣,豈能再三?
朱笙知道,好不容易凝聚的士氣又被打散了,再想凝聚,千難萬難。
并非御林軍不夠精銳,實是眼前的情況已經超出了兩軍交戰的范疇。
要將士們戰死,每個御林軍都能做到,但要他們死在戰場之外,卻叫他們無法接受。
抗拒死亡的情緒一旦出現,死亡臨近的恐懼就會無限放大。
這么一會功夫,黑云壓得更低了,漩渦中心開始產生一道龍卷,自上而下,接連天地。
朱笙心中開始絕望,如此處境,根本無解。
他看向寧云所在,不住想到了君不折,身邊的好友一個個都離他而去,而他自己此時此刻也深陷死境。
一時間,氛圍說不出的蕭瑟凄涼。
等等,寧兄的尸體呢?
……
遠處,連接天地的龍卷中心,寧云憑虛御空,閉目而立。
“噔瞪—”、“噔瞪—”、“噔瞪—”……
一聲響過一聲的心跳聲傳入每個人的耳中,甚至開始牽動起他們的心跳,讓他們的心隨著這聲音的節奏跳動。
所有人都不得不停下一切動作,目光齊齊的看向那巨大漩渦衍生而出的龍卷中心。
只有江中的三只妖獸,仿佛感覺到了什么大恐怖將要降臨,停下打斗,頭也不回的潛入江中,急速遠去。
江中平靜下來,陸上卻恰恰相反。
滾滾雷聲變得無窮無盡,電光四射宛如天災。
不知過了多久,某一刻,寧云睜開了雙眼。
天地為之一靜,龍卷化作微風,雷鳴停止,天上擴大到上千里的黑色漩渦也慢慢消散,皓月幽光重新照亮大地。
所有人的心跳也都為之一滯。
寧云的樣子發生了改變,從十五六歲稚嫩的少年,變成了近三十歲的青年,身體拔高了數寸,也壯實了不少,青澀退去,刀削的臉龐上布滿了堅毅與滄桑。
紫袍男子看著那些御林軍的神情從恐懼變為驚詫,再從驚詫變為狂熱,他心中不安愈發強烈。
正要再次出手,耳邊卻傳來一個淡淡的聲音。
“殺我的兵,問過我了么?”
紫袍男子二話不說舉手護住要害,同時往傳來聲音的另一側急速退去。
他完全不知道那人是怎么出現在自己身邊的!
一道龍吟響徹天際,直徑數米的巨大金龍后發先至,電光火石之間吞沒了紫袍男子。
沐萱寧站在寧云倒地的位置沒有動彈,當她看見金色巨龍的時候,心底發顫。
這一招,她見過。
“「龍行天下」……”
當日沐府之中,君不折曾以此招屢退強敵,可和今天所見一比,君不折所使的簡直像是小兒把戲……
沐萱寧當機立斷,趁著沒人注意自己的時候,轉身離去。
在朱笙和御林軍眼里,寧云忽然消失在原地,接著紫袍男子留下殘影,飛速倒退。
再接著,就是從紫袍男子殘影處出現一條金色巨龍,以更快的速度朝著紫袍男人追去,直至撞碎了約莫一里外的一個小山頭,才消散不見。
最后,寧云出現在金龍吞噬紫袍男子的位置,他看著地上一堆木屑,沉吟道:
“傀儡術……”
朱笙看著熟悉又陌生的寧云,一時間不敢上前。
但將士們無不熱淚盈眶,他們全部下了追風獸,上前將寧云團團圍住。
“東鎮軍騎兵營甲隊將領胡勝,參見寧帥!”
“北鎮軍騎兵營丙隊將領張順,參見寧帥!”
“東鎮軍騎兵營乙隊副將鄒少龍,參見寧帥!”
“西鎮軍騎兵營甲隊副將郝大利,參見寧帥!”
“南鎮軍騎兵營丁隊將領喬飛,參見寧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