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你看到了什么？”沃克像是在懷疑自己聽錯了，“誰的尸體？”

　　“對不起，團長，”周暮埋著頭，“亞連的尸體，需要你去回收。”

　　本來周暮想要說得更加委婉，但此時心情沉重的他一時間想不出合適的詞匯。

　　在將【徘徊囚徒】扭曲的靈魂送入冥河時，周暮其實沒什么心理負擔，畢竟那只是將本就應該離去的靈魂送往它的歸處。

　　但親眼目睹亞連慘烈的死相，那個傍晚還笑著邀請自己喝酒的人突然死在眼前，轉眼間鮮活的生命消逝，讓周暮產生了一種無力感。

　　就像是為兔子的死亡而感到悲傷的狐貍，他對突然出現在眼前的死亡感到了恐懼。

　　同樣產生無力感的還有沃克，他習慣性地又將手伸向衣兜，摸空后的他像是回過了神來：“亞連……離開的時候痛苦嗎？”

　　周暮用沉默回答了這個問題。

　　“好……好，我知道了，”沃克將手放于周暮的肩膀，而后者分明能夠感覺到他的手掌正在顫抖。

　　重重拍了拍肩膀，沃克收回右手：“進去讓科里替你檢查一下有沒有受傷，我去接亞連回家。”

　　“好。”

　　周暮悶聲答應，推開鐵質大門走了進去。

　　沃克站在原地，怔怔地看著不停交錯的兩扇門板。

　　走進科里家庭醫院，周暮徑直來到了人數較多的病房里。

　　靠窗的病床上，躺著渾身多處用夾板固定的拜倫，此時他正和一旁傷勢最輕的阿杰切談論著什么。

　　比利坐中間的病床上，上半身的病號服敞開著，露出纏著繃帶的腹部，那是他受傷最重的位置。

　　靠近走廊的病床空蕩蕩，但還殘留著有人躺過的痕跡。

　　“威廉，”右小腿折斷的羅索撐著拐杖，剛從盥洗室里出來，正好遇上了站在病房門口的周暮，“情況如何？”

　　“嘿，威廉兄弟，快過來坐下休息！”阿杰切看到周暮，趕緊招手讓他過去。

　　“亞連犧牲了。”周暮輕聲說道。

　　“咔噠。”

　　金屬拐杖與門框碰撞發出聲響。

　　阿杰切的動作僵在半空，他嘴唇微動，但始終沒有組成完整的句子。

　　病房陷入了悲傷的沉默。

　　“怎么會……”率先打破寂靜的是阿杰切，“那個亞連，他可是下個月就要進行第三次加護禱告的人啊，怎么可能這么輕易就犧牲了？”

　　“我當時如果再堅持一下，亞連說不定就不會自己一個人過去了。”羅索側頭，牙齒不知不覺中咬緊。

　　“如果我和老大申請，讓我跟亞連一組的話……”病床上的拜倫掙扎著說。

　　“都夠了！”

　　比利大喝一聲，腹部的繃帶開始出現淺紅色的星點：“團長不在，你們就都變成孩子了嗎！我們是暗裔獵人，從獲得神明加護的那一天起，就做好了隨時犧牲的準備！

　　“我相信亞連也一樣，他是一名優秀的暗裔獵人，在與‘暗之裔’的戰斗中死去，是每一名暗裔獵人的宿命。”

　　“你一個文職有什么資格這么說，”阿杰切站直身體，撞倒了腳邊的椅子，“今晚可能是你第一次直面‘暗之裔’吧，請用你高貴的眼睛看清楚，我們外勤面對的是什么樣的怪物！”

　　“都別吵了。”周暮被二人吵得有些煩躁。

　　“看在威廉的面子上，”阿杰切惡狠狠地扶起倒地的椅子，“不然我一定撕爛你這張只會說漂亮話的嘴。”

　　比利更是直接強撐著站起來，也不管腹部剛剛縫合的傷口撕裂，一個人搖晃著離開了病房。

　　沒有心情調和他人關系的周暮自己坐到病房角落的椅子上，用肩膀抵住另一側墻壁。

　　腦海中閃過那間臥室里殘忍的畫面，周暮渾身一顫。

　　這里是輪回空間，一不小心，真的會死的。

　　他用力拍了拍自己的雙頰，似乎是在用這種方式警醒自己。

　　之前的任務都有驚無險，不知不覺就產生了這個世界沒有那么危險的錯覺，居然還開始同情心泛濫，呵呵……如果剛才第一個去的地方是那棟公寓，說不定就會和亞連一起被釘在墻上了，等到時候你死了，誰又來同情你？

　　將手伸進衣領，捏住脖子上的那根質地粗糙的項鏈，周暮在心里警告自己：

　　你很弱小，沒有余力去幫助別人，在這里你的目標只有一個，那就是活下去。

　　所以收起你那可憐的同情心，周暮，在這個隨時都有可能死掉的地方，善良是最不值錢的玩意兒！

　　但是……

　　如果可以的話……

　　周暮嘴角向下，勾勒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如果有機會，我會幫你報仇的，亞連。

　　解決心中積郁的周暮長吁了一口氣，只覺得疲勞與困倦突然向自己襲來。

　　看了一眼墻上的掛鐘，零點已過，已經是自己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三天。

　　三天只睡兩覺，以前的我大概做不到吧。

　　思緒逐漸模糊的周暮蜷縮在冰冷堅硬的木椅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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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強烈的失重感中，周暮下意識往后一仰，身下本就不算結實的木椅嘎吱作響。

　　意識迅速從混沌中醒來，周暮這才想起自己身處何方，所為何事。

　　淺淡的晨曦透過玻璃窗鉆進病房，正好撒到他的腳邊。

　　“天亮了。”

　　愛麗絲站在窗前，正用單手費力取下造型奇特的窗栓，想要打開窗戶讓陽光更加徹底地灑進房間。

　　伸了個懶腰，活動了一下微麻的雙腿，周暮走過去接住愛麗絲手里的窗栓：“愛麗絲小姐，讓我來吧。”

　　打開玻璃窗，微涼的晨風涌入屋內，驚醒了一眾沉睡的【夜獸】們。

　　“起床了，小子們，沃克讓你們馬上趕回駐地。”愛麗絲用鞋頭鑲著鐵皮的靴子輕踢床腳，發出清脆的聲音。

　　昨晚還包扎得像個木乃伊的拜倫翻身而起，兩只手迅速扯下了身上的繃帶，露出只穿了一條灰色短褲的壯碩軀體。

　　羅索坐在床邊，取下了小腿上的夾板，阿杰切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有比利扶著重新包扎的腹部，掙扎著半坐起來。

　　“沃克讓你在這好好養傷，躺下。”愛麗絲沖著比利揚了揚頭。

　　比利老實地躺了回去。

　　“還有你，威廉，”愛麗絲看向站在窗邊的周暮，“沃克讓你務必到場。”

　　“好的，愛麗絲小姐。”周暮點頭答應。

　　一行人離開科里家庭醫院，清晨的街道上沒有什么行人，偶爾出現的也大都穿著樸素，臉色暗沉。

　　“沃克已經對亞連的尸體進行了凈化，也通知他的家屬，”愛麗絲聲音平淡地對一旁的周暮說，“聽說【幽冥代行者】擁有與亡魂一類溝通的能力，沃克想讓你嘗試一下，能否與亞連的亡魂溝通，讓他留下遺言。”

　　“我不確定能不能成功，我現在只是能夠聽到滯留靈魂的聲音，暫時還做不到溝通。”

　　想了想，周暮還是沒有說出昨晚在亞連犧牲的公寓里，并沒有發現滯留靈魂的事實。

　　其余外勤組的三人一路無言，似乎亞連的犧牲給他們造成了巨大的打擊，特別是同為等級二【夜衛】的阿杰切，到現在都還是一副不肯相信的樣子。

　　迎著緩緩上升的朝陽，沐浴在溫暖的晨曦里，諾倫德的暗裔獵人們邁著沉重的步伐，走向駐地，走向戰友的葬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