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北邊的路被山上砸下的巨石毀壞了,我只好取道南方,更何況我與南邊的種植園主還有未盡的事宜呢。
出城前,我發現了腰間的破包袱。
它安安靜靜地掛在我的身上,一路上都沒讓我聞到它那股奇怪的臭味。
我試著把它貼近我的鼻子。
“奇怪,一點異味都沒有?!?p> 但我有被它熏暈的前車之鑒,因此不敢大意。
我慢慢地將它舉近,終于它離我的鼻尖不過兩厘米之隔。
“還是很安全。”我想。
這時微微起了一陣寒風……
我清楚地看見一根伸出包袱口很長的破線在微風的影響下精準地落在我的鼻翼上,這時一股強烈的惡心感從我的胃里沖上喉嚨,早飯便悉數從嘴里沖出。我一頭扎在那件破包袱上,這時連胃酸和膽汁都吐出來了。
孤身在外,我不敢擅自暈過去,支撐著病體勉強回到了昨夜下榻的客棧。
只覺得掌柜的動作是那么遲緩,登記是如此地慢,我從懷里墊付金幣的動作又是如此地艱難,上樓的腳步是那么地沉重,樓梯又是那么地長而且沒有盡頭。等我艱難地關上門閂,把破包袱扔在床底下,用盡全力牽好被子躺下,這時便沒有任何痛苦了。
我睡到中午便醒了,但還是沒有力氣下床,只好躺在床上看《虎人少女》,這是《亞龍人女仆》的續作:
“《亞龍人女仆》向來以版本眾多、質量差次不齊著稱,又因其年代久遠,缺頁脫頁問題嚴重,即使一本裝幀良好的《亞龍人女仆》也常常會出現前后文無關、重要劇情缺失等嚴重問題。筆者有感于此,在而立之年立誓要集齊一部完整的《亞龍人女仆》,不能有缺頁脫頁,不能前后文不對應,不能缺少一場一幕,否則此生再不接近自己的妻子。
“三年前,窮盡筆者畢生精力的全套《亞龍人女仆》在賽洛迪爾公開出版,全書共七百頁,分為上下兩部。這本是筆者的一廂情愿,誰知立即在當地引起轟動,并且遠銷泰姆瑞爾大陸的每一個角落,引起包括王公貴族、平民百姓、娼優強盜在內的所有人的熱烈討論,泰姆瑞爾各地的城市都紛紛來信邀請筆者前去訪問、演講。畢生努力的目標竟然能夠為如此廣大的人群所接受,實在是讓筆者感動不已
“《亞龍人女仆》作為民間文學的代表作品,其作者已不可知,自它誕生以來就備受泰姆瑞爾大陸各種族居民的一致好評,盛銷長達數個世紀,幾乎每一處角落都能找到受它影響的痕跡。但它問世之后,數個世紀以來都沒有再出現足夠優秀的民間文學作品,人們對亞龍人女仆的討論雖然從未停止,但或多或少會感到一些單調和無聊。
“誠然,很少有人能夠搜集到一整套的《亞龍人女仆》,據專業學者估計,這本書的總厚度應該不超過五百頁,而我出版的完整版《亞龍人女仆》是七百頁。讓這薄薄的七百頁來承載泰姆瑞爾大陸億兆百姓的全部精神生活簡直不可想象(更何況其中的大部分已在街頭巷尾的私密閑談中被泄露一空,人們對《亞龍人女仆》中的故事早就了如指掌),因此亟需出現一部新的作品來挽救人們日益無趣的生活。
“在我妻子的鼓勵下(她一直都是如此的賢惠和體貼),我終于鼓起勇氣拿起筆來撰寫《亞龍人女仆》的續作——《虎人少女》。由于有長期收集和閱讀《亞龍人女仆》的習慣,創作一部新的小說對我來說并不困難。在行文中我既兼顧原作特有的風格,也注意發揮個人的經驗,如此日以繼夜,筆耕不輟,寒來暑往,凡三年有奇,撰得兩冊新書,以饗讀者。
“當我立志于從事《亞龍人女仆》的收集工作時,我從未想過自己會花費如此多時間。當我寫完《虎人少女》的前兩冊,正是皓月當空、萬籟俱寂之時,不覺人生恍惚,我已須發盡白。
“希望筆者古稀之年的新作能獲得大家的喜愛!”
我讀完序言,翻開這本書的正文……
書名雖然為《虎人少女》,但她顯然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年紀,因為她是在相親的頭一天中午被強盜抓住的,后來她出現在富商、皇帝、高精靈的面前。據作者在卷尾語中交待,她還曾與伐木工、農夫、騙子、小偷同時出現,又曾經深入諾德墓穴和矮人遺址,還和魔神打過交道,就連赫麥尤斯·莫拉也名列其中。相比起她的遭遇,我跟隨抓根寶和巨龍一起打敗赫麥尤斯·莫拉的經歷都顯得平平無奇了。
我是今天早上在街頭買到的這兩冊新書——作為給泰強的禮物。
但是我撕下第一冊書的包裝后,很快忍不住將第二冊書的包裝也撕開了。更糟糕的是這兩本書并沒有讓我打起精神,實際上,我現在更加疲憊了。
我在床上動彈不得,但現在太陽已經西斜,肚子又餓了一整天,簡直是糟糕透頂。
我在床上又捱了一個小時,終于餓得醒了,這才穿起衣服出去吃飯。
第二天,我在床底下撿起了那個連續傷害我兩次的破包袱。
“既然它是抓根寶的禮物,最好還是不要到處亂扔。”我想。
我蹲在白河邊,它還是一如既往地深沉寧靜。這時,一條破包袱被扔進了白河中。
為了避免白河變成黑河,我趕緊把破包袱撈了起來。
破包袱一如既往地泛舊發黃,但是它近旁的水已變得渾濁一片,就像是木棍攪動了河底的污泥一般。待污垢散開,我又把破包袱扔進水里。簡直如出一轍!清澈的河水立刻變了顏色。
我把破包袱撈了起來。
雖然染黑了一片清水,這破包袱卻仍是一副汗臭發黃的樣子,剛才的洗滌完全沒有效果。我換了策略,把包袱的一角丟進水中認真清洗。一刻鐘過后,包袱的一角已被我清洗干凈。
我滿以為成功就在眼前,但這時我才發現包袱是可以無限伸展的。即使雙手撐開或者用腳踏住包袱的一角然后將它舉得齊人高也毫無用處,這個包袱簡直是無窮無盡的。
事情的結局是我放棄清洗這件包袱,轉而小心翼翼地打開了它,然后從里面掏出了十件盔甲、二十把武器和上百瓶各地出產的葡萄酒、蜜酒、阿爾托酒、黑荊棘酒……
我很清楚這些東西只是冰山一角,包袱里裝的東西簡直無窮無盡。如果我繼續在里面翻找的話肯定會把自己給裝進去。為了避免迷失在這黑暗(放著火把的地方有些微弱的光亮)中,我把剛剛掏出來的東西都扔了回去(因為我壓根搬不動),然后把包袱揉成團,塞進了法袍的口袋里。
既然清洗行動已告失敗,我現在要做的就是去找鬼老頭兒算賬了。
一路上都是些衰弱的虎人,他們拿著小小的包袱,正從鄉下徒步前往巨流城,看樣子他們是準備從巨流城搭船回家。
看著他們那副面黃肌瘦而又逆來順受的表情,我簡直無動于衷,我的首要目標是來拿回鬼老頭兒應付給我的報酬。
雖然我改正了自己的過錯,但是我的行為早已對灰河鎮造成了難以磨滅的影響,例如被龍吼摧毀的山峰和北邊無主的種植園。既然我按照約定弄走了抓根寶,那么根據協議,南邊的種植園主自然應當付給我錢。
雖然我對抓根寶的離開懷有歉意,但這絕不是我憐憫南邊種植園主的理由。
他老態龍鐘地靠在椅背上,右手邊放著一盤亮晶晶的月亮糖,看他的樣子像是在小憩,但我一靠近,他就醒了。
他抬起他那干巴巴的眼皮,藍色的眼球不再明亮,已然渾濁不堪,但只要你朝他看上一眼,你就明白他是個詭計多端、心狠手辣之人。
他竭力看著我,努力想要弄清楚面前的這個陌生人到底是誰。
我對他沒什么好氣,不愿意先開口說話。一時之間,這座由金子裝飾、鋪滿字畫和名貴家具的寬敞大廳倒顯得有些冷清,畢竟一絲聲氣都沒有。
他顫顫巍巍地從盤子里摸出一片月亮糖,手抖得跟篩糠似的,終于把月亮糖放進了他那沒有牙齒的嘴里。
他冷靜而沉著,打定主意絕不先出聲。這時客廳里就只剩下他吸吮月亮糖的聲音,兩個全副武裝的虎人傭兵侍立在門外,就像尊雕像一般。
“嗯哼?!蔽医K于準備引起他的注意,但他眼睛眨也不咋,依舊自顧自地享受著月亮糖的甜味。
“大老板,是時候該結一下我們之間的賬了吧?”不知道為什么,我總是斗不過這幫年齡是我好幾倍的老妖怪。
他像是突然被驚醒一般,裝出一副第一次看見我的樣子,嘴里卻說道:“你干得不錯啊,大偵探!”
我一時不知如何答話。
“抓根寶被你弄到哪兒去了?”我本想向他討要報酬,卻被他搶先問了話。
“抓根寶不會回來了?!?p> “是啊,自從那驚天動地的一戰過后,不僅是抓根寶,就連瑟拉娜消失不見了——我可沒想到你有這種能耐。”
“我是來拿我的報酬的?!?p> “這個自然,你這么有本事,我當然不敢拖欠你的錢。但是我這兒還有一樁別的事,要是你能幫我,我愿意再給你五千枚金幣?!辈恢罏槭裁?,他看起來一副半截入土的樣子,說起話來卻這么利索。
“我很忙。”
“你馬上要離開?”
“不關你的事?!?p> “是這樣的,你現在沒有任何的證據證明抓根寶不會再回來了,所以兌現全部的報酬有些困難——這樣,我先支付你一萬枚金幣,三年之后要是抓根寶沒有回來搗亂,我就把剩下的一半付給你。”
“你的意思是只愿意給一萬枚金幣?”我問道。
“只是為了保險起見?!彼又鲇频?。
“當初我們談的可不是這樣的,我把抓根寶弄走,你支付兩萬枚金幣。”
“當初我們談的是找到抓根寶的犯罪證據,然后讓他蹲大牢!現在抓根寶跑了,要是他哪天殺回來,我還得留心對付——你看,首先你的工作就沒做好。我怎么能……”
“真是欺人太甚!”我一激動,當場把一張衰舊不堪的桌子拍得粉碎。
鬼老頭兒吃了一驚,差點把月亮糖噎在嘴里。這時廳堂后方走出來一個玲瓏可愛的小姑娘來,她半蹲在地上,不停撫著這鬼老頭兒的背,終于讓老頭兒喘出來了一口氣。
門外的傭兵立即涌了進來,但鬼老頭兒知道他們不是我的對手,便大聲呵斥著讓他們退下去,那姑娘也莫名挨了罵。
“你看這樣好不好:現在我的新種植園里有一些騷亂,我需要一個強力的人來幫我鎮壓那幫不知好歹的甘蔗工人——工資很高,你放心,要是你能助我一臂之力的話,那我們兩個在灰河鎮可就沒有敵手了。你要知道,灰河鎮每年的月亮糖出產非常可觀,遠遠不是幾萬枚金幣這么簡單?!?p> “你先把兩萬枚金幣給我再說。”
鬼老頭兒給了門外的傭兵一個眼神,他們會意,離開了。
十分鐘后,大袋的金幣堆積在大廳之上。一共是三袋,都扯開了口子,里面的金光便閃耀了整個房間,其中兩袋堆在一起,另外一袋分開放著。
“一袋一萬枚,你要是愿意攬我給你的新活,我就找幾輛馬車把錢送到你的新別墅里;要是不愿意,就看這兩萬枚金幣怎么壓垮你這諾德蠻子的肩膀?!彼谂赃呏S刺道。
在見到這兩萬枚金幣之前,我確實計劃著用肩膀扛走;但現在,我慶幸身上有抓根寶送給我的破包袱。
我扒拉著金幣堆?!懊恳幻抖际钦娼鸢足y!全是真的!”我心中狂喜。
我袋口打了個結,然后掏出破包袱,盡量把口子張大,然后它就像個無底洞一樣把整整一口袋的金幣吞了進去,它的外形幾乎沒有發生變化。
“魔法!”周圍的傭兵和女仆一齊驚呼道。
我把裝了兩袋金幣的破包袱塞進身上的荷包,然后大搖大擺地離開了前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