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啪嗒啪嗒,淅瀝瀝地雨珠砸在瓦片上,敲起清明的響聲,時而跑到這敲一敲,時而跑到那敲一敲,像精力充沛的孩子四處尋找著它的玩伴,樂此不疲。
路上的大人們沒有搭理它,只忙著趕路,一個個小水花濺起,它以為他們在跟它玩耍,鬧得更歡騰了,全然不理他們臉上凝起的川字眉。
雨勢越來越重,行人們紛紛躲到屋檐下,避開瓢潑的水炮,雨水順著瓦片流下,形成雨簾,屋外嘈雜的聲音卻沒有驚動到館子里的熱鬧,一桌又一桌,圍著一群又一群。
連館外躲雨的人都忍不住往屋里看,探身的時候又被飄逸在內的酒香吸引進去,酒館里越來越熱鬧。
有人在劃拳,有人在拼酒量,店小二忙的暈頭轉向,掌柜的也不斷招呼著客人們,哪里生了矛盾,他就得趕在打架斗毆前給他們消解掉,不然打起來,他的店可就要毀了。
“姑娘,您帶我來這里干什么?出家人不可飲酒。”
“不能喝酒還不能聞酒香嗎?我偷偷帶著你跑出來,可不是聽你念叨的。”
“您的身體不宜飲太多酒。”
“知道啦知道啦,你咋越來越像你師兄了。”
小生微微汗顏,怕姑娘真嫌了自己不再同自己玩。
“掌柜的。”
“誒,姑娘,已經為您準備好啦,樓上雅間請。小二,待客。”
“收到,客官您里邊請。”
小生跟著姑娘來到一個房間,房間上掛著牌子:杏花胡同。
“姑娘,這酒館可真有趣,一個酒館不叫館,一個房間不叫房叫胡同。”
“會不會看!瞧仔細些,這一排的房間是在杏花胡同里,不是指這個房間叫杏花胡同。”
“那也...”
“等會你就知道了。”
小生摸了摸又被姑娘敲的腦袋,最近姑娘怎么老喜歡打人呀...
他們進了房間,不同于底下的嘈雜,關上門后竟聽不見半點雜音。
“姑娘,怎么這兒?”
“神奇吧~等會還有更神奇的呢,看到墻上的那些蓋子沒,打開蓋子你會更驚訝。”
小生揣著好奇心,打開了蓋子,卻并沒有發生什么,
“你把耳朵湊過去。”
小生湊了過去,竟從里面傳來了聲音:
“家父家母均已過世。”
“竟不知如此,還請見諒。”
“無妨。”
“上次見到令堂,是那般健碩威武,說話鏗鏘有力,本以為還能造訪看望,哪曾想造化弄人。哎。”
“家父離世后,家母也不愿茍活,追隨而去了。”
“竟是如此...可看這外邊天公不作美,怕是今年這清明無法如約上山去看望他們了。”
“嗯,前兩日有上去打掃了一番,估計時雨過后,泥土又重新在上面鋪陳了。你呢,許久未見,在哪高就?”
“......”
小生蓋上蓋子,疑惑道,“姑娘,這聲音從何而來呢?”
“館里。”
“那您,帶我來,就是來偷聽人說話的?”
“不是,帶你一起來聞酒香的。我一個人來的話會控制不住喝酒。”
“那您不來不就行!”
“不要!我都喝不了,怎么能不聞個過癮。”
“您咋不在下面聞?”
“太濃、太嘈雜。”
“......”
小二送了一份糕點進來,“我家掌柜說了,姑娘可趕巧,剛好新做了一批桂花糕,請姑娘嘗一嘗。”
“是嗎?替我多謝掌柜的。”
“得嘞。姑娘,掌柜吩咐我跟您提一句,這糕點里加了您愛的桂花酒,姑娘若是喜歡,等會可以再打包一些帶走。”
小二說完退下了,姑娘卻是兩眼放光,愣在原地,小生看著她視線慢慢轉向糕點,沖過去,拿起糕點往嘴里塞,還不忘擋住姑娘拿糕點的手,兩人一來一回對抗著,姑娘眼睜睜看著糕點一塊一塊被塞進嘴里,
“小僧!出家人不得喝酒!”
“這是糕點,不是酒!”
“它里面摻了酒!”
“平時寺廟里的師傅做飯也會下一點酒調味,當不得喝酒。”
“嗚哇哇哇!!!你快住手,我的桂花糕!!”姑娘手上的速度越來越快,小生卻游刃有余地對付著,最后的最后,姑娘終于拼搶到一些碎屑和一塊不怎么完整的桂花糕,滿含淚水瞪著小生咀嚼吞咽下去。
“早知道就不帶你過來了。”姑娘還沒咀嚼完,口齒不清地吐槽著小生。
小生則趕緊喝水把卡在喉嚨的糕點咽下去。
這一番兩敗俱傷,兩人坐著干瞪眼,倏忽,又相視而笑,“哈哈哈哈哈哈”,兩人互相看到對方臉上的糕點殘渣,雖然明白對方也在笑自己,但看著對方滑稽的樣子還是忍不住笑。
“姑娘,該回去了。”小生催促著姑娘,生怕她記起掌柜的說可以打包帶走的話。
他們走出客棧,小二連忙送來了包裹,小生咽了咽口水,問,“這是?”
“掌柜的說姑娘可能會不好意思開口,若是里屋的糕點都吃完了,說明姑娘喜歡,必須給您打包備著,您走的時候給您送來就行。”
姑娘樂開了懷,“還是掌柜的有心。”
她笑著將包裹抱在懷里,“滿載而歸咯。”
淅瀝瀝的雨滴從屋檐緩緩滴落,天依舊是灰蒙蒙的,卻少了孩童懂得那份調皮,它似乎玩累了,正歇息著準備下一場鬧騰。
酒館里,賓客們嬉鬧著,“掌柜的,快把你鎮店之寶拿出來。”
“哎呀,肖兄,這鎮店之寶要是輕易就拿出來,哪還算是我的鎮店之寶呢。”
“別廢話了,你那些個畫每年都有新的,別以為我們不知道。都掛滿你房間了。”
“哈哈哈,肖兄這可是泄露了我的‘閨房’啊。”
“去你的‘閨房’,娘們唧唧的,啊呸,支棱點拿出來,別藏著掖著了。”
“好好好。”
只見掌柜的早有準備,從袖中取出一卷軸,緩緩攤開,里面是翠色琳瑯,間有一孩童,倒騎著牛背,直指畫外,口橫短笛,他的旁邊站著一位背著行囊的旅客,在雨色中望著牧童指的方向。
“每年看畫,總覺得畫中人離我們又近了些呢哈哈哈。”
“正是正是。”
過路的人不解,為什么他們竟然對一幅畫如此看重,“你們這是在看什么呀?我怎么看不出個中奇妙呢?”
“哈哈哈哈,這您就不懂了,店家有一針對老客戶的規定,每年要是能指出這幅畫同上一年的區別,這一年你的酒啊,店家就給包了。”
“這....那只給一幅畫,怎么知道你看的準不準?”
“店家手里還有一幅,等入了夜就會揭曉。我們先猜著,時機一到,能不能免費喝酒就定勝負了。”
“這等好事?那我也要參加。”
“參加個鬼鬼哦,要也得明年才能參加,瞎猜可不行,準確描述出畫上的不同才能得到店家的禮待呢。”
他們在那談論得如火如荼,姑娘抱著糕點快要回到自己房里,“可惡的小僧,半路就先我一步跑回來了,等下看我怎么收拾你!”
一陣身影閃過,將她的包囊掠走,“多謝。”
來無影,去無蹤,大概也不過如此。
姑娘瞪大了雙眼,未曾想小心翼翼護一路的美食,竟被人打劫了,而且她也沒辦法找打劫她的人理論,“啊啊啊啊啊啊!小僧,你告狀!”
躲在后山砍柴的小生背后一陣陰涼,剛剛師兄問他身上的酒味是怎么回事,他只能如實回答...至于姑娘的東西...護不住是她自己沒本事,怨不得他。
“阿彌陀佛。”驟雨初歇,人們便絡繹不絕地來到寺里祈福上香,畢竟,他們掛念的人生死未卜,既不能為他們立碑,也無法就這般放任不管,只能來寺廟里,祈愿對方能夠活著回家或者為客死他鄉的人們禱告。
清明
杜牧〔唐代〕
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欲斷魂。
借問酒家何處有?牧童遙指杏花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