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后半夜,彎月移到了西山頂。
霧氣在虞家村彌漫起來。
屋舍,死樹,漸漸朦朧。
屋內土炕上睡了一家三口,一位不到五十歲的男子,一位四十多歲的婦人,和一個八歲左右的小男孩。
四周完全漆黑,即使睜大眼也看不見一絲光亮。
某一刻,小男孩忽然睜眼,他“啊”地一聲坐起來,捂嘴愣住了:這是我的聲音?
接著,無數記憶在腦海里翻騰。
“又做惡夢了?娘在這,不怕不怕……”
黑暗中,一只手臂將他攬進懷里。
虞秋一僵,蜷縮了身子,眼里露出驚疑,暗道:變成小孩了?是穿越么?怎么穿越的?不會氣的吧?
虞秋二十一歲,在校學生。
上個月同學借他200塊錢,說是下周還,他等了一個月。上一刻找到那個同學要錢,沒想到對方讓他出示借條,哪有什么借條?他一急,再回神,成了現在的樣子。
虞秋哀嘆:這事辦的……狗日的xxx(范某某),借錢不還,將來你孩子沒屁眼!
他更難受的是腦海里涌現的記憶:這里鬧饑荒,許多村民都在吃尸體。
他占據的這個小孩,白天在院里玩,差點被人套了麻袋。
這小孩不會是嚇死的吧?
虞秋正想著,黑暗里傳來虞父沙啞的聲音:“聽說村里來了倆抓鬼道士,明天我去問問,讓他跟著走吧!”
虞秋一聽抓鬼道士,就想到封建迷信,下意識認為不靠譜。
虞母說:“他才八歲,怎么能照顧好自己……”
虞父嘆息,過后。
“他要被韓老九偷走吃了,我老虞家就絕后了?!?p> 虞秋驚悸著被虞母緊摟在懷里,壓抑的嗚咽在頭皮縈繞。
虞秋將各種記憶再次順一遍,小孩不明白的,他都明白了。
滿腦子的森森白牙,稍微一打盹,接著來惡夢。
他夢到自己被一群喪尸一樣的饑民追著咬,蹬蹬腳步聲在耳邊響。
虞秋騰得坐起來。
屋里微暗。
虞父噔噔點著拐杖在屋里走動,一身臟兮兮的灰色破爛棉衣,頭發花白,一臉皺紋,像個五六十歲的老頭子。
虞母坐在炕頭縫制棉衣,扎著藍碎花頭巾,皮膚干燥淺淺的皺紋,鬢角幾縷白發。
黃泥糊成墻皮,一張黑色破桌子,一條木色破凳子,桌上一只破籃子,五六個黑綠窩頭在籃子里冒熱氣。破木門虛掩,狹小窗口外一片白茫茫。——外邊下了大霧,涼氣往屋里鉆。
虞秋被涼氣吹的一抖,重新縮進被窩里。
虞母回頭把一個黑綠窩頭塞虞秋手里,說:“孩兒,快吃?!?p> 虞秋攥著溫熱窩頭,動了動嘴唇沒出聲,他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虞父抬頭掃一眼,轉身出門,說:“今天別出去玩了,好好在屋里待著。”
吃過早飯。
兩個黑綠窩頭。樹皮碾成面,摻野菜捏成的,吃得嗓子刺痛。
虞母還在縫制衣服。
虞秋穿灰色小棉袍,坐在床上望著窗外大霧發呆。
小院里那顆死樹朦朧成了虛影。
虞秋知道,他們不讓自己出去,估計是怕被韓老九偷去吃了。
問題是,把一個八歲小孩送給抓鬼道人靠譜么?有鬼么?
不行,得去看看。
虞母一把抓住他,說:“孩,你爹讓你在屋里玩?!?p> “我去上廁……上……拉屎!”
虞母還要跟出來,虞秋急忙關了門,叫道:“一會就好?!?p> 低矮土墻圍成的小院,兩間土屋,一棵死樹,一堆木柴,一把生銹破柴刀,廁所在西南角,木柵欄門在正東面,虞秋回頭一望,抓起柴刀,跑出大門。
濃霧彌漫,冷得刺骨。十米外看不見人影,也不知道太陽在哪個地方。
路邊破土墻根,衣衫破爛的村民三三兩兩,或躺或坐,喪尸一樣麻木呆滯。
想到昨晚被追咬的夢境,虞秋一時間有些忐忑,還好懷里柴刀給了些底氣,暗自打氣:我的柴刀也不是吃素的,不怕,不怕!
忽然手里一沉,他左手出現一把嶄新柴刀。
懷里一把破柴刀,手里一把新柴刀?
虞秋腦袋一懵,怎么回事?
難道……金手指?我做了什么?
“咦?!老虞家小兒子,怎么一個人?你爹娘呢?”
一個絡腮胡子的干瘦大漢提麻袋走過來,嘴里咬著細樹枝,森森白牙嘎吱咀嚼。
韓老九!他又張著嘴笑了!虞秋一凜,麻袋不會是套我的吧?
“小孩子別玩刀,太危險!”他說著劈手給奪過去,翻轉打量,接著道,“嚯!好刀!哪來的?”
完了!虞秋緩緩后退,說:“撿的?!?p> 韓老九步步緊逼,說:“九叔用一碗肉給你換怎么樣?”
虞秋接著后退,說:“行,送我家……”
韓老九一把將虞秋夾在腋下,哈哈笑著說:“那不費事么,九叔帶你回家拿。”
虞秋掙脫不開,尖叫:“我不去!柴刀送你了!救命??!”
四周路人僵硬轉頭,麻木不仁。
韓老九哈哈笑著,用麻袋把他腦袋捂住,說:“九叔不白要你家東西?!?p> 腥臭撲鼻,虞秋喊不出話,悶得幾乎昏厥。
一路顛簸,韓老九跑回家,鎖了大門,扯嗓子喊:“老大老二!趕緊燒熱水!爹帶糧食來了!我還找了把好刀,以后用它砍骨頭?!?p> 虞秋肝膽俱顫,急速思考對策,懷里還有把破柴刀,可以出其不意,但最多只能砍一個,韓老九不說,他家老大老二也都是二十多歲的青年,面對面毫無勝算。
“什么好刀?我瞧瞧!”老二說話了,“這刀好!我再磨一下。”
“不會是老骨頭吧?”老大說話了。
“細皮嫩肉哈!”韓老九說著掀開麻袋。
虞秋還沒想好對策,果斷裝昏。
父子三人一邊談論著未來,一邊把虞秋綁了繩子,扔進炊房。
老大在外邊打水,老二在院里磨刀,韓老九在炊房里洗野菜。
虞秋瞇眼,炊房不大,略微昏暗,柴堆,血糊的案板,斷尖剔骨刀,角落一堆骨頭。前門,灶臺,后窗,后窗太高,爬不出去。
繩子綁的亂七八糟,一看就不專業,他小心翼翼把柴刀摸出來,將繩子割斷,立馬屏吸不動。
韓老九還蹲地,背身,哼歌謠洗菜。
是個機會,距離五步,五步之內沒雜物!
虞秋心口不自覺的突突跳起來,血液在體內急速涌動,胳膊壓抑不住的輕微顫抖,牙齒在打顫。
他咬緊牙關,舌尖抵住上牙根,深吸一口氣,憋住,緩慢起身,腳尖點地,走三步,韓老九沒察覺!高舉柴刀,對準后脖子,就是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