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孩子們在樓頂玩耍的不亦樂乎,容二悄悄走下了樓梯。孩子們上樓頂時被他瞧見了,怕有什么事,便偷偷跟了上來。
回到辦公室,容二打開手機,將剛才悄悄錄下的談話重新放了一遍。陷入了沉思。良久,他把這段錄音發送給了蘭馨。
蘭馨切叉了一塊牛排入口,如同嚼蠟一般。她現在沒有任何胃口。干脆抽取一支煙點上了,整個人緊靠在椅背上,看著自家陽臺上的風車茉莉,在閃爍的霓虹燈光中迷失自我本色。
“我根本沒想到豆豆不愿讀書,不愿繼續上學的緣由會是這個。我一直以為,一直以為他是因為我爺爺奶奶的離世。奶奶去世那晚,豆豆正好就賴睡在旁邊。他自責不該睡得那么深。所以他才會寸步不離的粘著我爺爺,連上個廁所也要站在身邊。可我爺爺最終還是在他熬不住閉上眼的那一個小時里追隨我奶奶而去了。我一直以為是兩位老人的離世對他的打擊太大,一直以為是他自責沒能保護好我外公外婆。畢竟,在豆豆他的成長歲月里陪伴他時間最多的就是三位老人。你說,開家長會,玩親子運動,我不知道一個才十三四歲的孩子竟然會想到這么深奧的問題。我一直以為我很了解他,屁股一撅就要拉什么屎,一直以為.......”蘭馨說不下去了,眼里劃過淚光。
“這孩子,保護欲太強了。”容二感慨而言。
“我知道?!碧m馨抹去淚水,沖容二笑笑,笑得容二的心緊緊地?!拔抑?。所以,以前的只是憂慮的話,現在才是真正的擔心。我不希望他不快樂。”
“可你一直希望能給予豆豆一個真正的家。”
“現在也希望。雖說這份初衷是雪兒姐臨終遺愿,但我始終沒變。外婆說過,等豆豆結婚了,成家了,有兒有女了,他就能知道為人父母的艱辛與忍耐,也能真正理解夫妻間的愛情才是拴住一生幸福,美滿和諧家庭的根源。”
“你已經耗費了很多年了。”
“我只是希望豆豆能在理解下安然接受,坦然面對。我也曾無數次想要告訴他的。十六歲,十七歲,十八歲,十九歲,二十歲。每年他的生日我總是躊躇在嘴邊。我不知道什么時候告訴他才是最佳時候?,F在到了要告訴他的時候,我又在猶豫,不想告訴他了?!?p> “為什么?豆豆遲早都要知道?!?p> “我干嘛不隱瞞一輩子呢?”
“好像也可以,但捫心自問,這好像不行。”
“二爺爺也是說不行。孩子有權利知道事實。不管他是否接受,是否承認。真相不能隱瞞。而孩子必須接受事實。因為,只有這樣,家才算是完整無缺。”
“所以,你打算一直等下去?”
“是的。耗久了,就習慣了,不怕再耗個十年八年。只是........”
“你擔心我哥嗎?”
“也算是吧。”
“但是你知道嗎?哥很在意你。見三哥前,見二爺爺前,他都很緊張。那種緊張是我以前從未有感覺到的。不錯,哥曾深愛過喬娜。可令他也令我們沒想到的是,我爸去世,哥回來整整守了七七四十九天?;厝ズ缶谷唤拥搅藛棠冉Y婚的柬子,新郎還是被哥稱之為朋友的詹姆斯。哥用了幾乎兩年的時間才走出來。自從遇見伊蓮后,哥就改變了態度。女人就是女人,妻子就是妻子。所以,從那以后,他一直拒絕見你。因為他根本就不想再擁有婚姻。直到那天小寶打電話告訴我說,在倫敦,哥見到你的那一剎那,落淚了?!?p> “這能說明什么?”
“有次,他和伊蓮一同出了車禍。伊蓮斷了一根肋骨,小腿骨折。他爬出車外都沒有第一時間去救人,而是坐在一旁哈哈大笑伊蓮出車禍后的狼狽樣。等我趕去見他時,他只是讓我不要擔心,他有爸爸的護佑,絕對死不了。什么都談,唯獨對住在隔壁的伊蓮只字未提。因為他根本不在乎那個人??捎鲆娏四?,他變了。我們依然保持每天通電話發微信的習慣。這些天,哥更多的是詢問大哥二哥大嫂二嫂和你父母的生活及生活方式,生活習慣,言辭作派等等,他在為見你的家人做準備。哥真的很在意你。所以,我相信哥會一直陪著你!”
“那你有沒有想過他知道真相呢?會不會因此恨我們為什么不早告訴他?我為什么不能為了兒子主動見他?去告訴他一切真相?”
“額。但我知道的是,哥知道真相一定會像我一樣,愧疚?!?p> “你愧疚是因為你知道。而對于他來說,就像老天爺跟他開了個天大的玩笑一樣,何嘗不是晴天霹靂?何況那時候雪兒姐還在。如果再讓他知道雪兒姐是這個家必須完整的主張者,他會怎么想?他會崩潰嗎?他的自責會讓他負疚一輩子!換了我,我會!”
“不知道?!?p> “對。我們都不知道。你哥也是,豆豆也是?!?p> 時光就在沉默中踱步而去。
李浩又端著盤子過來了,還是把旁邊的人攆走了。
“你姐明天就能出來了?!碧m馨陰沉著臉,頭也不抬。
“我知道。我明天早上去接她?!崩詈埔矝]胃口。短短幾天,胡子拉碴,一副不修邊幅的油膩大叔模樣,好像老了十幾歲。
“那找我還有什么事嗎?”
“我托人找到了看守所的一位大姐。她說我姐姐在里面不怎么好好吃飯。要么坐一天不吭聲,要么就又哭又笑的。都感覺她精神不太正常?!?p> “不正常?太正常了。一個不愿回頭的女人,一個摔斷了手也要好好照顧好繼子女和繼孫子女的女人,卻二十多年對自己的親生兒子不聞不問的女人。你說,她哪里不正常??。咳缃癯隽耸铝?,卻和你母親一樣,沒有首先想到的是如何尋找兒子,而是把氣撒在蔣力江身上,一味地指責蔣力江是個不稱職的父親,從未想過自己的責任與擔當。這很正常了!只有你!只有你不正常。還想著孩子出生后是留給自己還是過繼給姐姐。你老婆同意生了?你女兒同意過繼了?”蘭馨譏諷起來一點客氣也沒有。
“如果過繼的話,我老婆不同意。自己的親生兒女管自己叫舅媽,她無論如何接受不了?!?p> “哼!你女兒呢?”
“她也不同意。親弟妹得管自己叫堂姐。她拒絕了?!?p> “那你呢?”
“我媽說不同意,她就去死!”
“嗬嗬,比過年還要熱鬧嘛!”蘭馨笑了起來。一臉嘲諷與鄙夷。
“蘭馨,你能不能幫我想個主意?”李浩全然沒有注意到蘭馨的表情和言辭譏諷,仍舊自顧自地說。
“主意?什么主意?”
“讓我媽不再吵吵哦們一家人了。”
“一家人?那你侄子蔣昆山呢?不是一家人嗎?”
“都丟了二十多年了,還能怎樣?”
“就不找了?”
“開玩笑。怎么找?上哪兒找?找回來還能認我姐嗎?認了倒還不錯。不認呢?萬一打擾了人家孩子現在的美好生活呢?豈不是都在添堵嗎?早知道,就什么都不知道多好,不會像現在這么亂糟糟的了?!?p> “人蔣力江拿出全副身家只為能找到兒子。你家倒好,還說什么添堵?亂糟糟?還想著什么也不知道好!不知道我以前怎么沒看出你的人性會有這么丑陋。真他媽的讓人惡心!滾!”
“蘭馨.......”
“我說滾!馬上滾!”蘭馨略略提高了嗓門。
李浩訥訥了半天,還是走了。身形疲憊不堪。
李浩前腳走,蘭馨后腳就撥響了容二電話。
“你有那兩個護工電話嗎?”
“留了一個姓張的。怎么了?”
“李秀芬明天出來。李浩剛才來說精神大概有點不太正常。我怕她會做出什么意外之舉。你告訴那兩名護工。依舊一個白天一個晚上的盯好了病房。我只是希望蔣力江能熬到父子相見那一天。畢竟,他知道自己犯了天大的錯誤,想要以全副身家來改正。希望上天能給他一個機會吧。”
“好的。我這就打電話?!?p> 晚上八點。容滄海如約打來了電話。蘭馨還是沒憋住,把蔣力江家的事跟他說了。
“就這么丟了?”
“是的。”
“但凡是在心一點,回個頭也不至于丟了。太大意了?!?p> “如果是你兒子,你會怎么樣?”
“那絕對丟不了!有一次,我去接小寶放學,半道上我下車去拿個東西,讓她在車上等。誰知道她在車上看見了一個和母親走路回家的同學,下車就邊走邊聊的把我這個爸爸給忘了。等我找到她時,我整個人虛脫得就只剩下一張皮了。從那以后,無論去哪兒,無論干什么,我都讓她走在我前面,待在我面前,不讓她離開我的視線。嘿嘿,現在呀,是我和貝貝走在前面,小寶和喬治走在后面了。”
“給你個兒子要不要?”
“不是說了嗎?我一定會拿豆豆當親生兒子對待,一定不會比小山和小迪差的。雖然說我沒見過豆豆面吧,但我想他一定是個非常懂事的孩子。哎,蘭馨,跟我說說豆豆吧?”
“他個子很高。1米91.”
“哇,比我還高。很健壯,是吧?”
“是的。喜歡打籃球?!?p> “長得像你嗎?”
“眉眼像我?!碧m馨閉了閉眼,吐了口氣,“鼻子和嘴巴像他爸爸?!?p> “只要眉眼像你就一定是個非常帥氣的小伙子?!?p> “很漂亮的男孩子?!?p> “他是不是和你一樣很愛笑?愛翻白眼?”
“翻的也是你?!?p> “和你一樣很兇嗎?啊?呵呵?!?p> “從小就跟著二爺爺他們習武,跆拳道也就藍帶。你說兇不兇?”
“我是個非常慈祥的繼父,不會兇我的?!?p> “他很調皮?!?p> “調皮好。調皮的孩子聰明伶俐,過于乖巧的孩子社交能力差?!?p> “他朋友倒是多。知心的也就小山和小迪。”
“和小山小迪應該是兄弟情誼。”
“是的?!?p> “咦,可我怎么沒聽他哥倆說起過豆豆呢?”
“但凡有那么點知心的話他們會和容二說的。你畢竟是父親,代表著嚴厲。和你談的大多是學習和工作。只是讓你知道他們有多努力,很上進,不會讓你失望。”
“看來,我這爸爸做得也不怎么好。連小寶都不跟我談及你。這些兒女瑣碎是一點不知道,也沒想著要去了解。太差勁了些。以后可得好好改?!?p> “小寶不跟你談及我呢,是我的意思?!?p> “為什么?如果談了,或許早就見了?!?p> “我希望是你主動,而不是被動,導致印象很差,態度也會不一樣。那樣相處不會自然,反而尷尬?!?p> “你就一直這么等著我嗎?”
“早習慣了一個人。”
“對不起!”
“現在不是見了嗎?”
“真的對不起!蘭馨。原諒我的固執和偏見。真的,蘭馨,對不起!”
“都過去了?!碧m馨抹了抹臉上不自禁留下的淚水。
“我會用余生來彌補。相信我!好嗎?”
“相信!”
“我愛你!”
“嗯?!?p> “你不愛我嗎?為什么不說我愛你呢?”
“說了。你沒聽見?!?p> “說在心里的只能是自己的,得說出來才是我們的。”
“不害臊?!?p> “我耳朵貼在聽筒邊上呢?!?p> “不用貼。”
“我聽著呢?!?p> “我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