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先生之所以會如此捉襟見肘，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他沒有斷供。

　　那套門市房雖然有些硬傷，裝修也不合格，但格局好，寬敞明亮，地理位置十分優越，再加上原房主可能是做賊心虛，交易的價格也確實十分優惠。

　　梁先生就沒舍得退。

　　他現在背著兩份貸款，創業貸款和房貸。

　　健身房初期盈利的錢再加上變賣二手健身器材的錢，東拼拼西湊湊，差不多夠賠違約金和醫藥費。

　　所以他沒有什么別的債務花銷了，就只剩下了兩份貸款。

　　“——而已。”他補充道。

　　嘖，還自我感覺挺良好的。

　　所以他掏了掏褲兜里的窟窿，拂了拂兩袖的清風，果斷決定，二次創業。

　　吃一塹易，長一智難。

　　我看那個小本本是白記了，說好的三思而后行呢？

　　他一提到“生鮮超市”四個字，我這腦瓜子嗡嗡的。

　　咱先不說別的，門市房地理位置再好，你也得先看看你要干哪一行啊，具體問題得具體分析，有個詞兒叫因地制宜啊兄弟！

　　食堂的飯菜和水果拼盤不香？還是學校超市有毒？還是外賣小哥長得沒你俊？

　　為什么舍近求遠去你那兒買，你總得給人一個理由吧。

　　至于給各高校食堂供貨就更是天方夜譚。沒下去游過就不知道水的深淺，老蔡明察暗訪明爭暗斗多少年才撈到那點市場份額，你……

　　“你是不是傻？”

　　別誤會，這話不是我說的，而是老蔡說的。

　　終于有人說出了我的心聲。

　　梁先生帶著老蔡去看了自己那套尚在還貸中的門市房，還沒說出個一二三來就被老蔡訓了一頓，大致內容就跟我吐槽的差不多吧。

　　梁先生很委屈：“您先聽我說完啊，我沒想在這兒開，我是想翻修好把這兒租出去，咱合伙，去市里開個生鮮超市，火了就連鎖，您老掌舵，怎么樣？”

　　當時的老蔡和現在的我都暗暗地松了一口氣。

　　還行，這小子還沒傻到家。

　　梁先生滿滿的信心都寫在臉上，折射到老蔡的眼睛里。

　　老蔡猶豫了。

　　說起來，老蔡這人也是夠點兒背的。

　　有幾次酒后吐真言，他也曾說起過，他人生中也有那么幾次將將起飛的機會，可每次都夭折了。

　　不是剛攢下點小錢兒，家里老房子塌了要修補，就是剛準備單干，就趕上老婆下崗，孩子等著錢交學費，要不就是剛準備好啟動資金，老父親老母親又病倒了……

　　每當他想沖一把，后院總是會起火。

　　無數個深夜，老蔡睡不著覺也只能安慰自己，人生啊，這就是人生啊。

　　后來他就踏實了，不敢再想起飛的事兒了。

　　這幾年總算是風平浪靜，買了房，攢出棺材本，也給閨女備好了嫁妝。

　　還敢飛嗎，還飛得起來嗎？

　　如果飛不起來，又要付出什么代價呢？

　　他老了，他有的也不多，可舍不得失去任何一樣兒了。

　　可他蟄伏這么多年，這也許是他最后一次機會了，沒點摩拳擦掌躍躍欲試的意思，那是不可能的。

　　人是老了，可熱血難涼啊。

　　老蔡沒言語，他讓梁先生等他的答復。

　　出門的瞬間，老蔡身形虛晃了一下。

　　梁先生不放心，悄悄跟在了他身后。

　　老蔡沒回家，而是去了生鮮批發市場。

　　他背著手，慢悠悠地走進了市場里。很多小商販都認識老蔡，一看他在這個不該出現的時間點出現，驚嚇之余直呼：“晦氣！”

　　老蔡有自己特殊的解壓方式——菜市場打假解壓大法。

　　此時，一個肉販子正在用鍘刀給顧客切排骨，鍘刀橫放，顧客只能看到鍘刀外側，看不到鍘刀內側。

　　肉販子切完了凈排，正要把藏在鍘刀內側的邊角料脊骨和凈排混在一起裝進袋子里，眼角余光一瞥，發現老蔡赫赫然站在攤位前，直勾勾地盯著他。

　　肉販子手一抖，塑料袋“啪唧”掉到地上。

　　顧客不高興了，肉販子陪著笑臉，打著哈哈：“我重新裝，重新裝……”

　　老蔡心滿意足。

　　繼續向前走。

　　一個女顧客正在街邊攤位挑蘋果，紅通通的蘋果又大又圓，一看就爽脆可口，她裝了滿滿一袋子，正要上秤的時候，老蔡慢悠悠地飄了過來。

　　賣水果的小販嚇得花容失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蘋果上的商標撕下去，對顧客說：“看，這上邊有個洞。”

　　顧客：“……”

　　“這樣，我算你便宜點，買一斤送一斤……”

　　老蔡點點頭，表示認可。

　　繼續向前走。

　　一路上，梁先生眼見著老蔡拆穿了肉販子的陰謀，打壓了以次充好的菜販子，并隨機檢驗檢閱了批發市場各家各戶的電子秤……

　　菜市口算命的瞎子大老遠看到老蔡，緊忙摘下黑眼鏡，收了攤。

　　“何至于此啊……”他哀嘆一聲，溜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