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降溫了嗎？我怎么感覺有點冷呢。
我用顫抖表達了我的不適，但梁先生壓根兒沒理我，他還在繼續說著他那讓人糟心的創業失敗史。
他問我，農業是什么。
怎么地？我一個走神兒沒盯住，這立意怎么還拔高了呢？
我哪知道？我讀書少！
“農業是什么呢？”他開始自問自答。
農學家說，農業，是利用動植物的生長發育規律，通過人工培育來獲得產品的產業。
經濟學家說，農業是提供支撐國民經濟建設與發展的基礎產業，是立國之本，是強國之基。
果園里的老漢說，農業啊，就是賺一茬，虧一茬。
老漢又說：“唉，去年蘋果大豐收，又紅又大可好了，有人來收，說給900塊錢，那刨出去本錢還剩個啥嘛，這一年不是白折騰了？有人說還能再漲價呢，能賣1300塊錢！我尋思吧，那就再等等，就放冷庫里了，這一等，可壞了菜嘍……”
“小樹苗在手機上幫我們賣蘋果，一開始挺受歡迎，后來啊，有人說這是冷庫出來的，不新鮮，可我們都說了是冷庫出來的啊，價格也實惠，保甜保脆的……還說我是七貨，我說我這哪是七貨，我這絕對是一級貨啊，還說我啥，說我屯……”
老漢想了半天也沒想起來，扒拉李樹：“小樹苗，那話咋說來著？”
“期貨，囤積居奇。”
“對對對，就是這些個詞兒，你說我就想多賺400塊錢，咋還這么些說法呢？還害得小樹苗……”
李樹“哎呀”一聲，俊秀的五官一通亂飛：“都說了，別叫我小樹苗！”
“好吧，小樹苗。”
“……”
天色逐漸由淡彩轉為濃墨。
一下子多了三個壯勞力，分揀果子的活兒也干了個七七八八，老漢讓李樹和梁先生他們去他家吃晚飯，招呼著：“走吧走吧，你嬸子燉的老母雞可地道了……”
“使不得，使不得……”梁先生說著說著就到了老漢家里。
尋常農家小院，炊煙裊裊，香氣四溢。
幾個人圍坐在火炕上，對著一桌子硬菜大快朵頤起來，要說這體力活兒就是廢飯，沒一會兒工夫，鍋碗瓢盆都見了底。
梁先生意猶未盡：“香！實在是香！”
阿偉適時地打了個飽嗝應和他。
老漢哈哈大笑：“那必須的啊，你嬸子手藝可是沒話說！”
“哎？你怎么吃那么少啊？”小輝看到李樹的飯只吃了一半。
阿偉不可思議：“這么香的老母雞，你竟然還剩飯了？”
“唉，小樹苗胃里有火，吃不下去呀，他是攤上事兒了……”老漢一邊說著，一邊拿起了老煙槍。
“行行行……”李樹哭笑不得，徹底繳械投降：“行了楊大叔，你就別再揭我老底了，我自己揭成不？”
“行啊，那你就揭了吧，也讓我們開開眼。”阿偉打趣他。
李樹還挺有意思，拿根兒筷子敲了幾下碗碟，給自己整了個前奏。
叮叮當當，聲未落，話便起：“咳咳，那諸位可都聽好嘍！”
梁先生學著李樹的樣子，一邊學，一邊笑，笑得前仰后合，笑出了生理眼淚：“哈哈哈……可能是惺惺相惜吧，我當時一看他那眼神，那架勢，就猜到他要說什么了，哈哈哈……”
又亂用成語，什么惺惺相惜，明明是臭味相投。
能說什么呢？莫非……
李樹也賠了！賠的和梁先生一樣多！
我之前還以為梁先生要幫助李樹創業賣蘋果呢，誰知人家美男子根本用不著他張羅，人家早就有直播帶貨的意識了。
當初一棵蘋果樹還是個小透明，0粉絲開播，每天早上5點到晚上12點，頂著烈日，迎著寒風，冷庫的工人直到現在還有幻聽，隔三差五就能聽到李樹聲嘶力竭地呼喊著家人們家人們。
后來一棵蘋果樹火了，直播間幾十萬人在線觀看，幾千人在線購買，巔峰時刻一個月幫助30多戶果農，出了400多噸蘋果。
“厲害！厲害！”一桌人為他拍手叫好。
“嗐，厲害什么呀，后來就遭殃了……”
李樹一開始是為了把自家的蘋果賣掉，后來逐漸做大了，鄰居，同村的朋友，整個鎮子，縣里的冷庫……
既能幫到別人，又能賺到抽成，他想把這變成一份事業。
可惜，他還沒走穩，就起跑了。
一棵蘋果樹的直播間越來越火，他接到的單子也越來越多，越來越大，因為前期準備不充分，定價格，雇人工，品質分檔，包裝，快遞，方方面面的問題都你方唱罷我登場地出現在他眼前。
“我應該先停下來，先把問題解決，可那時候……已經停不下來了。”
他跑得左搖右晃，一旦停下來就會摔倒。
最后一單，也是他當時接到的最大的一單，人手不夠，他和能雇到的村民連續三天不眠不休地包裝封箱，但還是沒能趕上約定的時間發出貨品。
按照合同，他要賠付渠道罰款100萬。
李樹雙手一攤，結結實實地松了口氣：“終于摔倒了。”
“那你現在這個古風美男子……也是為了還債？”阿偉瞥了一眼梁先生。
梁先生給了他一腳。
嘖嘖嘖，這是什么難兄難弟啊，不拜個把子，李樹都對不起梁先生這一遭有緣千里來相會！
李樹有點不好意思地說：“啊，算是吧，再說原來那個號被……封了，我得先吸粉養養小號。”
“養小號是為了？”
“在哪里摔倒，就要在哪里爬起來！”
小輝說：“我支持你繼續賣蘋果，這是一件很有意義的事情。”
“謝謝！”李樹雙手握拳。
“賣個蘋果怎么還能封號呢？”阿偉不解。
李樹接著說：“那次違約之后，之前隱藏的很多問題都暴露出來了，有些買家對我，呃，群起而攻之。”
比如，一開始人工沒有預算，裝箱就沒有做分揀，同等價位，有人收到一箱大的好的，好評曬圖，有人收到的沒那么大沒那么好，就差評舉報。
再比如，包裝和快遞問題，生鮮類的產品在運輸過程中很容易出現問題，李樹當時無暇顧及售后，敗壞了顧客緣。
還比如，有些銹果和有洞的果子，是由于自然災害，被雹子打了，不是因為農藥。他也做出了相應的降價打折處理，但還是沒辦法打消買家的疑慮。
“能發現問題是好事，對癥下藥去病根兒。”梁先生斟酌了一下措辭，又說：“這么多問題，還能賣出那么多果子，你也是很厲害了。”
“除了人工，品質也是個大問題，當時只是通過大流量不斷更新客戶……”
酒逢知己千杯少，那天他們聊到很晚，回鎮上的路不好走，李樹到老鄉家借了一輛摩托車，騎在前頭給梁先生帶路。
就在他們四個人路過冷庫時，李樹聽到那邊有動靜，便把摩托車開了過去。
梁先生給了小輝和阿偉一個眼色，也跟了上去。
李樹在冷庫不遠處停下摩托車，悄悄躲到了冷庫旁邊的樹叢里，另外三個人也有樣學樣。
阿偉小聲問：“這誰啊？大半夜裝車？”
李樹皺著眉，緊盯著冷庫的方向：“裝車，冷庫都派自己人跟著。”
梁先生用手指了指：“這些，不是自己人？”
李樹搖搖頭：“不是，這冷庫我熟，自己人我都認識。”
小輝看向他：“難道是小偷？不會吧，偷蘋果？”
阿偉差點被氣笑了：“賣都費勁，還偷？把他出息的！”
李樹面色一沉：“不是偷，是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