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號聲重復了兩遍，一名國字臉的中年男子走了進來。

　　見到患者，吳佑安立刻進入了工作狀態。

　　對環境的疑惑也立刻拋在腦后。

　　說也奇怪，他平時與陌生人接觸都會有些緊張，就連買個東西都不愿與人多說一句話。

　　但白大褂一穿，給人看病的時候就完全不會有這些困擾。

　　“醫生您好。”國字臉中年男子——于衛國微笑著打了個招呼，將掛號條和病歷本遞了過來。

　　神智意識正常，面色紅潤，沒有貧血貌或者黃染，沒有明顯喘憋，不像有嚴重疼痛，步伐沉穩沒有踉蹌跑偏，說話底氣十足不虛弱，遞東西位置精準手不抖……

　　僅一個照面，吳佑安已經看出了不少信息。

　　與這些信息矛盾的疾病，已經瞬間被他排除，或者劃分到了不首要考慮的待定區。

　　都說神給你關上了一扇門，就一定會打開一扇窗。

　　吳佑安覺得自己這么衰，神關門時肯定是忘了給自己開窗。

　　但總算還留下了一個偷窺孔。

　　他的記憶力和空間想象力，一直都要比別人好那么一點點。

　　再加上被世界惡意磨練出的敏銳洞察力，這才能做到如此。

　　其實一般經驗豐富的專家也完全可以憑經驗做到，甚至更快。

　　但對剛結束規培的新人來說，還是有一點稀奇的。

　　“哪里不舒服？”

　　“嗨，我就是身上起了點疹子，癢的要命……咳咳，就想來開點止癢的藥。”于衛國說著轉頭掩嘴咳嗽了兩聲，回過頭又說道，“不好意思，可能早上著涼吧，這會兒有點咳嗽。”

　　吳佑安不置可否，默默在電腦上記錄下病人的主訴，又道：“哪里起了疹子？什么時候起的？給我看一下。”

　　“下午兩點多。”

　　于衛國將自己襯衫衣袖挽起，在他兩手和胳膊上果然分布著面積不小的紅斑，還有一些粟粒狀的丘疹。

　　“手指張開我看下。”盡管形態上并不像疥瘡，保險起見他還是認真檢查了一下，“其他地方有疹子嗎？比如yin囊上。”

　　如果是疥瘡，疥蟲經常會在手指間留下挖掘的通道，看起來就是一道灰褐色的彎曲曲線。

　　但他并沒有。

　　而yin囊這種皮膚柔軟、潮濕溫熱的地方，也是疥蟲的理想居住環境。

　　聽到吳佑安問及敏感部位，他顯得有點尷尬，還好大家都是男人。

　　“沒……其他地方沒有疹子。”

　　“最近有沒有去da保健？”

　　“什……什么？”對方一臉驚訝。

　　但吳佑安沒覺得有什么問題，仍然直接問道：“我說，你最近有沒有去da保健？”

　　怕對方沒聽懂，他又貼心的解釋了一下：“就是你花錢，有女性為你提供……”

　　“好了！我知道！”于衛國臉紅脖子粗，卻顯然不是因為害羞，“當然沒去過！我是一名刑警，怎么可能去那種地方！讓我發現了，我第一個通知同事去查處！”

　　長期的社恐讓吳佑安生活的很宅，除了工作學習必須的情況以外，鮮少與外人接觸。

　　加上性格使然，他說話時完全不懂得含蓄婉轉。

　　工作時更是耿直，規培期間沒少因為他的“直言不諱”鬧出亂子。

　　“晚上有沒有癢的更厲害，睡不著覺？”

　　“白天晚上差不多。”于衛國明顯還有點不忿，但想想醫生也是為了診病，應該不是質疑自己的人品。

　　吳佑安敲鍵盤的手一停。

　　基本可以排除疥瘡。

　　皮疹以過敏性皮膚病——濕疹的可能性最大。

　　濕疹，咳嗽。

　　他眼前仿佛出現了這兩個發光的名詞，同時伸出兩條發光的線在空中交匯在一起，誕生出一個新的名詞——過敏性哮喘。

　　隨后旁邊又出現了一個發著紅光的名詞——過敏性休克。

　　這并不是小說中的系統帶來的能力，也不是大腦被植入了芯片帶來的AR技術，更不是什么異能。

　　這些都是吳佑安想象出來的。

　　自然也只有他自己能看到，是優秀的記憶力和空間想象力，帶來的獨特思考方式。

　　“你今天中午吃沒吃什么特殊的東西？比如不常吃的海鮮、進口水果什么的？”

　　于衛國點點頭：“今天媳婦下血本買了什么帝王蟹，說要犒勞我，中午我們倆吃了一個。您怎么知道的？”

　　吳佑安眼前排布的名詞，過敏二字又凝實了一些。

　　“你這不排除是過敏造成的濕疹，先驗個血看看吧。”

　　“……還要驗血啊，就一點疹子而已，您給我點止癢的藥膏什么的，抹抹不就得了。”

　　“萬一真是過敏，還有可能出現更嚴重的癥狀，總要確認一下。”他說罷上下打量了一眼于衛國健壯的體型，語帶不解，“難道你害怕抽血？”

　　于衛國只覺得血呼呼往上涌，血壓瞬間拉滿：“我挨槍子兒都不怕！我會怕抽血？！單子拿來！”

　　吳佑安將化驗申請單遞過去，對方一把接過氣呼呼的出去了，邊走邊嘀咕：“早知道我直接去藥店買點藥膏算了。”

　　他不知道對方為什么忽然就生氣了，不過也沒在意，這都是常事兒。

　　規培時自己就常被其他人戲稱為“低血壓患者的福音”，只是他確實不知道哪些話容易讓人生氣。

　　平時只好能少說就少說。

　　于衛國走出診室，周圍一下子又靜了下來。

　　安靜得異常，只有對面治療室中隱約的女子哭聲還在持續。

　　這時吳佑安才有閑觀察一下這間診室，布置雖然和昨天白天一樣。

　　但細看還是有些不同。

　　地上的白瓷磚，縫隙都是暗紅色的，似乎是干涸的血跡。

　　房頂墻角上居然還有蜘蛛網，診查床上有一把女人的頭發，還有好幾個血手印。

　　空氣依然陰冷，已經穿了秋衣秋褲這種“神器”的吳佑安還是覺得有股寒意順著脊背向上竄。

　　“昨天白天不這樣啊，這醫院到底經歷了什么……”

　　要說鬧鬼，吳佑安是堅決不信的。

　　但這環境忽然這么“接地氣”，都接到地下去了，絕對有問題。

　　電腦系統上也再沒有其他人出現。

　　僅僅兩三分鐘后。

　　于衛國就拿著化驗結果回來了。

　　這也不正常，血常規就算出結果再快，十幾二十分鐘總是要的。

　　自己接過看了一眼，果然，嗜酸性粒細胞異常升高。

　　眼前想象出的過敏二字，在吳佑安眼中已經有若實質了。

　　“怎么樣？現在……咳咳，能給我開藥了嗎？”對方顯然還沒有意識到問題的嚴重性。

　　自己點點頭，手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擊：“皮膚科沒有急診，我先給你開藥吧。一會兒你去繳費拿藥，氫化可的松每天涂抹起疹發癢的地方，依巴斯汀睡前口服一片。”

　　他剛要起身離開，吳佑安立刻將他攔住，鄭重問道：“你家里的帝王蟹，還有嗎？”

　　于衛國被問得一臉懵逼，這醫生總不至于要自己的螃蟹吃吧……

　　“還有一只，打算晚上吃來著。”

　　“你不能再吃了，你這是過敏反應，而罪魁禍首很可能就是那只帝王蟹。你的咳嗽也不見得是著涼，很可能是過敏的呼吸道表現。”

　　“我媳婦特意買的……”

　　“如果你再吃，說不定會引發過敏性哮喘，甚至過敏性休克，這都是有可能會死的。”吳佑安打斷了對方，表情不變的說出了可怕的話。

　　他說的如此理所當然，好像在說挨凍就可能感冒一樣，搞得于衛國都差點以為“死”不是啥了不起的大事……

　　身為刑警的他審視著吳佑安，職業素養告訴他，面前這個有點耿直的年輕醫生是認真的。

　　他不禁一陣后怕，若這醫生說的是真的，那自己豈不是和死神擦肩而過？

　　大風大浪都過來了，最后吃倆帝王蟹死了？

　　那也太悲催了。

　　“我知道了，我不會再吃了。回去我就帶媳婦也檢查檢查。”說到這，他真誠的笑著伸出手來，“謝謝你，醫生。”

　　吳佑安沒伸手：“減少不必要的接觸可以預防病原體傳播，對咱倆都有好處。”

　　“……”老于覺得自己血壓又要上來了。

　　“明天白天如果不見好，記得去看皮膚科門診。”吳佑安說著，將打印好的病歷本遞了過去。

　　于衛國點頭接過，轉身邁步走出了診室。

　　就在他出去的一瞬間，吳佑安剛想再看看還有沒有其他病人，抽空去對面有哭聲傳來的治療室看一下。

　　卻忽然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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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再度恢復感知，在吳佑安體感也就是一眨眼的事。

　　猛一睜眼，看見的卻已經是天花板了。

　　瞬間由坐變躺的空間錯位感讓他覺得有點眩暈和惡心，再仔細一看，這熟悉的天花板并非醫院。

　　而是自己的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