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洛實在不想聽下去了,這故事還沒有韓劇精彩。
他微諷道:“幼微師妹,你這么聰明,肯定能明白,這位趙姨娘不過是個沒什么背景的普通女人,她之所以能在貴府呼風喚雨,另有原因,你如果要怨恨誰,她恐怕還排不上第一位。”
就像宮斗戲的癥結(jié)不在嬪妃而在皇帝,豪門內(nèi)怨,歸根到底,總能追到某個男人身上去。
李幼微說了半天趙姨娘,就是不提自己父親半句,若說她看不明白,林洛怎么也不信。
倒不如說她有心結(jié)更確切。
果然,李幼微身體一晃,仿佛軟弱不能著力一般,說道:“師兄,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為人子女哪有怨恨父親的道理。”
林洛無奈地搖搖頭,這是這個世界對子女的要求,倒是不能怪李幼微。
他說道:“幼微師妹,不深入自己內(nèi)心,你是做不成文士的。”
“你內(nèi)心在怨恨,卻又在外面結(jié)一層殼,告誡自己要敬愛父親。”
“不敲破這層殼,你永遠進不去心性本源。”
李幼微感覺自己很無助,她凄切地看著林洛道:“圣人以孝道教化天下人,若不尊孝道,如何能做文士?”
林洛看著李幼微淚光點點的眼睛,明白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到了信念崩塌的邊緣。
其實上次后山談話,林洛已經(jīng)差點把她逼迫到這個地步,讓她意識到內(nèi)心真實的愛恨,意識到平日里堅持的一些信條不過是虛張聲勢。
只是上次她感受到內(nèi)心的排斥,于是強行打斷了林洛的追問。
這兩天不知道發(fā)生了什么,她竟然主動約林洛出來談話。
林洛嘆息道:“幼微啊!”
“你誤了書,書也誤了你!”
李幼微幾乎要倒在船上,但她強撐著倚在船篷上,拱手道:“愿師兄教我!”
林洛道:“讀書貴在得其神而忘其形,你存了太多形式上的東西在心里,卻沒有把圣人的真精神領(lǐng)會到,豈不是誤了書?”
“這些形式上的東西轉(zhuǎn)過來又拘束了你,豈不是書誤了你?”
“圣人講孝,講仁,講義,講勇,其實歸根結(jié)底是講一個真。”
“他要人真孝,真仁,真義,真勇。”
“與孝相對的不是怨恨與不孝,而是虛偽。”
“從怨恨到孝愛只需一個轉(zhuǎn)身,可從虛偽到孝,卻隔著千萬里。”
“你現(xiàn)在所需的是去偽存真,而不是抓住幾句圣人言語來勉強支撐!”
林洛的這些話像連珠箭一樣接連而至,把李幼微打了個透心涼,她往日堅持的很多東西似乎一下子幻滅了。
可是幻滅之后卻又升起一種坦然,因為這些話讓她明白,最重要的是真實,真實的東西也許不夠善,確實通往善的必經(jīng)之路。
最重要的是,她不需要費力去掩蓋心中那些她無法面對的東西。
林洛停下來,不再說什么,他看到對面李幼微臉上已經(jīng)布滿了淚水。
我是不是應該遞紙巾過去?
哦,我沒有紙巾。
林洛看看靜靜流淌的河水。
我要不要捧一把水給她洗個臉?
呸!這都什么亂七八糟的想法!
林洛從來都不會應付女人哭,看到李幼微哭起來,他一瞬間腦子里閃過很多有趣而無用的想法。
最后,這些想法只是化成一句話:“沒事,都會好起來的。”
其實想想,李幼微也不過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這個世界,女孩的教導一般都是由母親負責。
李幼微母親早逝,父親不提也罷,雖然很早跟著明通先生學習,可老先生哪知道這些細微的女兒心思。
長久得不到處理,她形成一些心結(jié)可以說是很自然的。
林洛看了眼船外的天色,說道:“師妹,時間不早,我先告辭了。”
李幼微驚訝地抬起頭來,脫口道:“師兄要走了嗎?”
呃
林洛沒有說話。
李幼微意識到自己的話不妥,說道:“今天煩擾師兄了。”
“師兄!”
見林洛轉(zhuǎn)身要走,李幼微忽然道:“今天是我母親的祭日,謝謝你陪我說了這么多話。”
林洛點了點頭,一縱身往岸邊飄過去,河中有不少小船供他借力,只停頓了兩下就到了岸上。
......
李府的后院有一彎池塘,池塘的邊上滿是煙柳與桃花,桃花深處建有一座涼亭,春夏時節(jié),在涼亭中賞花,別有一番趣味。
這個時節(jié)當然沒有桃花,連柳枝也蔫搭搭的沒有一絲生氣。
不理會這些蔫柳枯桃,李幼微此時心里非常安樂,心結(jié)稍微得到開解,被壓抑的生命力也就慢慢釋放出來。
她趴在池塘邊的石欄上,想要看看兩只熟悉的水鳥,找了半天卻怎么也沒找到。
她伸手把旁邊的侍女招過來,問道:“七兩和八兩呢?”
七兩和八兩是那兩只水鳥的名字,這兩只鳥是詹家的老祖母送給她的,她一直養(yǎng)在院中的池塘里,整個李府都知道,這兩只鳥是她的寶物。
侍女支支吾吾不敢回答。
李幼微變了臉色,怒道:“快說!”
侍女撲通跪倒在地:“下午小少爺來過,趁我不注意,他把七兩捉了去,聽那院的人說,小少爺把七兩烤了吃了。”
她說得小少爺是李存義的小兒子,名叫李東生,今年才九歲。
李幼微俏臉煞白,胸口一陣悶痛:“那八兩呢?”
侍女道:“七兩被捉去久不回來,八兩飛起來撞在橋上,給撞死了。”
撞死了?
李幼微眼中一陣茫然,她想起來林洛給她講的那個化蝶的故事。
她凄然一笑,轉(zhuǎn)身往她熟悉的那個院子走去。
那是她母親曾經(jīng)的院子,現(xiàn)在卻歸了別人,而她父親對此一言不發(fā)。
院子曾經(jīng)名為重光,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改成了輕塵。
輕塵院正房里。
趙姨娘正要送李東生去廂房睡覺,卻見李幼微闖了進來。
李幼微一眼就見到躲在趙姨娘身后的李東生,她不顧趙姨娘阻攔,一把將李東生拉出,隨后一巴掌摔在他的臉上。
啪!
響亮的聲音在室中回蕩。
趙姨娘連忙把李東生抱在懷里,尖叫道:“你這是做什么,你有什么怨氣就撒在我身上,你要我做什么都依你,你和一個孩子計較什么!”
李幼微嗤笑道:“要你做什么?我要你現(xiàn)在就搬出這個院子,以后我不光不怨你,我還高看你一眼,恭敬地叫你聲姨娘,你舍得嗎?”
趙姨娘渾身一哆嗦不敢接話,這可不只是個院子而已,她哪里舍得搬出去。
李幼微冷哼道:“你替我告訴父親,這個院子是我母親的,當初這座小李府建造的時候,這個院子是我母親親自設計的,如今母親去世了,我可是要搬過來住的,十天之內(nèi)讓父親給你準備好其他的院子,否則我就親自替你搬家!”
說完不等趙姨娘回話,李幼微轉(zhuǎn)身走了出去。

糖炒栗子199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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