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著朝廷撥款，學堂里是有免費的伙食，對狗彪來說富貴日子斷片并不要命，要命的是他終于也認真思考起“戀愛”的問題來。
女生本就長得比男生快，而今不少已是挺著圓鼓鼓的胸，這表象之下究竟是何原理，想必千古以來諸多大儒都曾想一探究竟。他又聽說了“牽手”的傳聞——“一對一對的，不要臉！真是道德敗壞！自甘墮落！自毀前程！”，親眼目擊這種罪行的尚丹猴描敘時咬牙切齒，宛如為人父母恨鐵不成鋼。
“所以這種事一定是有意思的?！蔽年湃绱送低到o狗彪遞紙條，“這就像超圣講的第一個吃蟲解的人，沒有嘗試哪知其中妙趣，狗兄若是不敢，文某愿去一試。”
“蟲解是嘛？”狗彪很快想明白是螃蟹，這文昱，雖然生在城中卻是從小讀書不用功，讀書識字馬虎極了，連自己名字都會寫成“文顯”，是名符其實的“丈育之才”。
沒文化....真是丟咱城里人的臉。他心中暗自批評一番文昱，對女生卻是慢慢生出了向往來。恰逢教文法的齊無忌先生落了一本九六年新版的《西廂記》在教室，被學生們拾得爭相閱讀。狗彪大哥一聲吆喝奪了那書，不看且罷，一看不可收拾，花了三天看完，又發(fā)了三天呆，終于照著那書中的信抄了一封遞交給講堂前排一位叫張伊的女生。
然而張伊的回應(yīng)并沒有等到，信終是到了齊先生手里，當眾一頓劈頭大罵，說狗彪“不學好”“不努力讀書談什么姑娘”“人家可是城里的閨女，你也不瞧瞧自己窮成啥樣”“浪費朝廷的特困補助罷”云云。
其他的倒無所謂，唯獨這家世真相被揭穿最為致命，狗彪面紅耳赤，只覺得所有人都在背后指指點點，恨不得找個地洞鉆了，連續(xù)幾天都不敢抬頭。文昱和安平喚他，也是先緊張地解釋一番：“彪某當然不窮，甚么特困補助，是尋思著那幾個錢不要白不要....”
這兩人并不在意，但尚丹猴就會揶揄一句：“那帶咱們上你家里玩玩唄？不是一個月要殺十二只豬么，耳尖肥腸什么的弄幾盆咱嘗嘗唄？”
狗彪伸長了脖子辯解：“父母探親去了，這個月家里沒有人。”
“你家里哪月有人喲？”
狗彪終于暴怒，沖上去揪住尚丹猴的衣領(lǐng)便要揍，文昱和安平自然是一人拖一個，制止了爭斗。
“這猴兒自己生在那破鄉(xiāng)旮旯里....賴他彪爺！”狗彪仍不服氣，如此恨恨地宣稱，“下回定要與他一刀兩斷！”
張伊是搭理不上了，狗彪?yún)s并沒有挫敗，反而將目光投向了更高處——聽文昱說有個叫莎莎的初三女生，是名為“?；ā钡拇嬖?。此女他頂多見過一兩次，高他們一個年級也打不到交道，故而先前并沒打量過，如今被文昱領(lǐng)著遠遠一瞥....
臉都看不清，美個屁？
“彪兄眼瞎么？這可是公認的?；?，別人都說漂亮....”
“公認”、“別人都”這兩個詞一出，狗彪心中一驚，再看過去時，但見那操坪中一道靚影，朦朧縹緲宛若天人——在走近得見她仙女般笑顏之前，已經(jīng)自行聯(lián)想出了畫面。
這回他學聰明了，先征詢一番文昱的意見，兩人一合計，決定采用故事里常見的英雄救美法，當然是由文昱去扮惡人。
“等等，這種套路彪某好像在故事書上看過，”動手之前狗彪警覺按住文昱：“你這廝莫不是自己也喜歡那莎莎？這般這般....唔....文兄你這如此俊俏，彪某面相不堪....不行，這一番演算下來，到時候怕不是要認彪某作匪，文兄才是英雄！”
“想不到彪兄還有這種自知之明....”文昱吃驚地贊嘆一番，信誓旦旦表示自己絕不會出簍子，“文某生平最講信義，愿為彪兄兩肋插刀?！?p> 文昱確實講信義，一番紈绔面目演繹出來，那莎莎是驚嚇過度嚇得直接報了官，連文載功大人也被驚動，親自到校園走了一趟，狗彪這才知道文昱是知縣大人的兒子。文昱消失了一周，再回來時兩邊臉都包著紗布腫成豬樣，一看就是挨了最毒的打。
狗彪見他這般模樣，愧疚之余不免憤然：“俗話說虎毒不食子，想不到你父親如此殘忍！”
“無妨無妨，”文昱竟一上來便興致勃勃追問：“怎樣了？莎莎——”
“誰？啊....噢....我忘了當初約定的劇本了....”狗彪茫然轉(zhuǎn)身。
“你....”文昱向來清澈的眼眸里一片渾濁，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氣憤歸氣憤，文昱的熱情仍未消減，又熱心幫他想了好幾個主意，最后總算是結(jié)了朋友，僅此而已——這姑娘一心向?qū)W，說是中考要緊，待到來年夏天才能考慮這種事。
“只能這樣了?！彼麑@結(jié)果很遺憾。
“那就只能這樣了?！蔽年乓埠苓z憾。
十八世紀的最后一個冬末，狗彪寄居在文昱家中度過寒假——說是位列八大世家，文昱的家卻并不豪華，也就一間尋常的四居室小院，一個老仆兼職各種雜務(wù)，著實寒酸極了。據(jù)說文昱祖父曾是安南王府重臣，風光時一度總領(lǐng)過東線大軍伐清，不幸對上了各項才能遠高一截、有著“韓跑跑”之外號的韓善逸大人，屢戰(zhàn)屢敗差點葬送聯(lián)邦大局，自己也最終投湖自殺，幸得超圣念其忠心，并沒有繼續(xù)追責，這才保得家門沒有破滅。
而文昱的母親據(jù)說本是貴州蘇家二小姐，正因當年這檔子事，丟下女兒和正在襁褓之中的文昱回了娘家，而后也沒有再來探望過孩子。綜上所述，他家最多其實也就四口人——那位在念大學的姐姐這次寒假并沒有回家。可想而知，文載功大人這一生也是不容易的，無論是人生還是仕途。他一般回家很晚，即便回了也是草草扒兩口飯便去書房窮思苦想災(zāi)民生計問題之類的，故而狗彪見得并不多。文大人似乎與兒子不大交流，也不怎么夸獎他，也就時常丟一些閑錢給他去訂閱報刊。
所以文昱和龍日天一樣素愛看報。相較于龍日天，文昱看的報內(nèi)容好像更寬廣的樣子——這大概是一種叫“格局”的概念，和江南、綠城等地方性報刊比起來《青山時報》是全聯(lián)邦發(fā)行，說的內(nèi)容也是全國的事，自然要更豐富精彩。
所以狗彪又開了一些眼界：
因著南方的影響，北方的大清帝國如今也發(fā)生了一些變化，超圣評點稱其恰才步入“文藝復(fù)興”，已經(jīng)落后了聯(lián)邦一整個時代。
同比之下，即將邁入“電氣化”新世紀的青山聯(lián)邦合眾國，宣布將在十八世紀初的頭一年里開始動工打造一座高度空前到令人一片嘩然、被稱作“世界奇觀”、由超圣主導(dǎo)設(shè)計的的鋼鐵巨塔，蔡菲爾鐵塔！
這個世紀交替的新春，文大人忙上忙下不見人影，到了大年初二才匆匆回家扔了一份禮物——并不是什么壓歲錢和禮物，而是一版新鮮出爐的《青山時報》。
文昱也不失望，興致勃勃指著封面上栩栩如生的畫像，激動得手舞足蹈。據(jù)他介紹此畫名為“世紀交替”，是使用名為“相機”的神奇畫板令畫像永駐其上，完美還原青山城燈火通明的夜景。
狗彪認真端詳了這幅栩栩如生的黑白畫，畫中十里長街宛若星河，畫面的底端是位老人立于總統(tǒng)府露臺上俯瞰全城的背影。
還有另一個白色的背影，立于老人身邊的年輕武士——白袍裹身，長刀緊扣，身影飄逸，這才是當今真正牛逼、少年得志的英雄豪杰。
“秦先生。秦基，字愛錯，一七七零年出生于咱們臨荒縣秦鎮(zhèn)，當世第一英雄，是六零、七零一代年輕官員中最風光的人物。”文昱如此說了一連串宣稱，手指移到畫卷的下方，則是剛強有力的十四個大字：
江山代有才人出，蔡某先騷數(shù)十年！
“你們知道這話什么意思嗎？”文昱認真嚴肅地說：“說是世紀交替，其實一語雙關(guān)，超圣和秦基象征新老兩代的英雄豪杰——開國元勛們終將老去，秦基李晉懿這樣的‘六零后’‘七零后’年輕官員正在成長為國家棟梁；而更遙遠的未來，卻是屬于‘八零后’‘九零后’甚至還未出生的‘零零后’這三代人！這句話看似超圣自吹自擂，實則是在鞭策我們這些年輕人，希望我們奮起勇追超越他！”
“這么勵志！”向來穩(wěn)重的安平都大吃一驚，“這么說咱們不就是‘八零后’嗎？”
“咱們？”文昱白了其余三鳥一眼，“先考上青山大學——噢不，咱臨荒連高中都沒有，先考上綠城高中再說吧！”
狗彪倒沒什么感覺，以他淺薄的知識水平和拙劣的閱讀理解能力，這詩左看右看就是超圣在自吹自擂，哪有表達什么高尚的思想感情....超越超圣？單就他這一生寫的億萬字文章，那是人做得到的？
到寒假快要結(jié)束、元宵將近時，杏仁鎮(zhèn)的貨郎忽然來縣城尋到狗彪，說是他大姑病重，如今奄奄一息躺在床上。
“彪某并沒有這樣的大姑呀....”狗彪裝模作樣疑慮，心里卻是想得一清二楚了。
所謂的大姑是狗蒼老頭的大女兒，早年到秦鎮(zhèn)當過奶娘，時常也回狗村，對狗彪也是恩惠不小——據(jù)說他剛剛被撿回來那半年，正是這位大姑的奶水喂活了自己。不過狗蒼死后她就回來得少了，后來九六年秦奮又被抄家，只能四處尋一些短工做著，與狗彪也沒了什么交集。
“還是去一趟吧，”四鳥聚會時，素來出餿主意的尚丹猴這回正經(jīng)了一把，認真地勸他說：“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p> 安平也勸說道：“泱泱大國孝道千古，既是有哺育之恩的奶娘，彪兄不去的話往后會被人瞧不起的?！?p> 他這便坐車回杏仁鎮(zhèn)，恰好撞見鎮(zhèn)口的大蘑菇下，龍日天和莎莎肩并肩坐著，一本《超圣文集》攤開兩人腿上各擱一半，談笑甚歡。
狗彪起先只是疑惑這莎莎出爾反爾，“不是說中考之前不談戀愛么？你只有半年就要考試了....”，隨著對方那嫌棄的眼神過來，一種醍醐灌頂?shù)挠X悟油然而生。
這下他頓時莫名怒火升騰，踉蹌跳下馬車，三步并作兩步急奔過去揪住龍日天的衣領(lǐng)：“好你個不要臉的！竟敢早戀！”
龍日天雖然在校內(nèi)給彪哥一番臉面，此刻卻是毫無顧忌大打出手，兩人扭作一團，眼看僵持不下，那莎莎竟是怒叫著撕打起狗彪來，局勢瞬間扭轉(zhuǎn)。
狗彪輸了搏斗不說，合著還要眼瞧莎莎心疼龍日天，更加惱怒，又揮手要打莎莎。
“彪兄竟然打女孩子，是可忍孰不可忍！”龍日天暴怒起身，眼神變得深不可測，似乎下一刻就會眼睛驀地一睜眼中精光爆射口中吐出一個字，而后冥冥之中便有無數(shù)蒼茫之力滾滾而來，席卷這浩瀚的小土坡——這一刻很像故事書里常見的那種橋段，主角在某種情況下會忽然覺醒戰(zhàn)斗力暴增，而后吊打原本打不過的大壞蛋。
唯一不同的是，狗彪這位大壞蛋，本來就打不過龍日天。
龍日天這樣優(yōu)秀的人揍起人來，不但要打，還要念念有詞：“什么話事大佬，龍某今日就豁出去了，男子漢從不畏懼強大的對手....”
這一席話說得莎莎姑娘是兩眼汪汪，狗彪也隱約感覺到了一種差距——有一道與生俱來的天塹，存在于龍日天與自己之間。
這世上果真還是存在宿命，他狗彪生來就不是那樣優(yōu)秀的人——龍日天就連夕陽下?lián)P長而去的背影都如此飄逸，而狗彪只配灰頭土臉地目送他離去。
蹲在大蘑菇下憂傷之際，一位衣衫襤褸的婦人忽然出現(xiàn)在他眼前，她骨瘦如柴，弱不禁風，看樣子是想要討口吃的。定睛一看，此人有幾分熟識，正是多時未見的畢嬸。
“畢嬸，我自己也沒吃的....”狗彪下意識護住背包。
畢嬸麻利繞到背后，一下子扯開包，從中掏出學堂小吃店買的烤餅來。
狗彪裝作驚訝的樣子，支吾道：“咦，這里還有烤餅呀，我也是才發(fā)現(xiàn)呢。”
畢嬸竟是哈哈大笑起來，也不吃玉米，上下打量著狗彪說：“好，睜著眼睛說瞎話，是修煉那一門秘術(shù)的料！”
狗彪鼻子嗅了嗅，似乎嗅到了某種危險而強大的氣息，眼前的婦人變得深不可測，似乎下一刻就會眼睛驀地一睜眼中精光爆射口中吐出一個字，而后冥冥之中便有無數(shù)蒼茫之力滾滾而來，席卷這浩瀚的小土坡——這一刻也很像故事書里常見的橋段，牛逼的世外高人初登場，窮小子弱雞主角眼界大開，人生命運就此改變。
他回過神，本能地敬畏打探：“您....您究竟是什么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