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吃過早飯，洗漱完畢，秦開照著鏡子整理了一下儀容。

　　這次去現場主要是量房，不用西裝筆挺，穿得整潔干凈，給人留下一個好印象就行了。

　　他選了一件深色外衣，戴上一副平面眼鏡，盡量讓自己看上去顯得成熟些。

　　雖然他現在對樂居有點意見，但不可否認，見客戶時的形象管理和談吐技巧，都是他在公司那幾個月學到的。

　　站在鏡子前，秦開深呼吸。

　　多少還是有點緊張的。

　　他從口袋里掏出一枚硬幣，拋起，拍在手背上。

　　“正面。”

　　拿開手一看，果然是正面。

　　“很好，今天一切順利。”

　　秦開對鏡子里的自己露出一個肯定的微笑。

　　風華苑位于新樹區，建成沒幾年，所以看上去還比較新，缺點是地段不太好，周圍在拆在建的工地比較多。

　　大概有一個多小時的車程，怕路上堵車，秦開七點半就從家里出發了，打車前往目的地。

　　一路暢行無阻到了風華苑門口，距離九點還差十幾分鐘。

　　秦開一下車，就看到小區門口站著一男一女，像是一對夫妻，正在一邊交談一邊向前張望。

　　應該就是他們。

　　秦開快步走過去，看向他們的同時，臉上掛著微笑。

　　還剩幾步的時候，秦開朝男業主伸出手。

　　對方也趕緊伸出手來，和他握住。

　　“你好，我是秦開。”

　　“你好你好，我叫孫斌，這是我老婆。”

　　男業主穿著一件洗得發白的牛仔夾克，舊了點但很干凈，一股洗衣粉的清新味道，他的頭發就顯得有些“任性”了，不知道是疏于打理還是天生如此，有種風中凌亂的動感。女業主穿著也很樸素，圓臉，笑瞇瞇的，頭發綁成一個單馬尾。

　　兩口子看上去都是很好交流的人。

　　這時，一個小腦袋從男業主大腿后面探了出來，臉蛋紅撲撲的，害羞地朝秦開一笑。

　　“這是我兒子，豆豆，叫叔叔。”

　　“叔叔好。”

　　“你好。幾歲啦？”

　　“五歲。”

　　“帶我去你家參觀好不好？”

　　豆豆抬頭看了他爸爸一眼，轉身朝小區里跑去，手里舉著一只火箭玩具，嘴里發出“嗚嗚”的聲音。

　　秦開跟了上去。

　　女業主悄悄跟男人耳語：“好年輕啊。”

　　孫斌點了點頭：“是啊，我也沒想到……”

　　“沒問題吧，咱可經不起折騰。”

　　“看看吧，感覺他挺穩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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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豆豆家在一樓，南北走向，門在北，進門右手邊是衛生間接廚房，客餐廳面積看上去不足20平，最南側有一個陽臺，大概3平米多一點。主臥和次臥并列位于西側。

　　這戶型動靜分區還可以，采光能打個六七分，通風打個五分。

　　主要還是面積太小，對一個三口之家來說。

　　豆豆跑到次臥里，開始擺弄他的火箭玩具。

　　只有6平多的次臥，對小小的他來說卻是一方小天地。

　　記得有一位專業課老師說過，室內設計這份工作就是錦上添花，不管業主是出于什么目的買的房，裝修設計完成之后，能讓業主覺得這房買的值了，那么你的設計就算成功。

　　轉完一圈，孫斌說道：“就是小了點，能做嗎？”

　　秦開說道：“當然能。”

　　孫斌點點頭：“嗯，那就好。”

　　豆豆媽媽抱怨地說道：“我們先前去找了幾家總包公司，他們一聽房子只有五十多平，就不太樂意接了。那個樂居公司，張口就要15萬，這么小一個地方哪用得了那么多哦，明擺著欺負我們外行。”

　　秦開在樂居工作過，自然是知道這個現象的。

　　對一家公司來說，這種小戶型賺的少，設計耗時卻一點也不少，甚至更多。為了效益，他們一般不接這種小項目，當然不會直接明說，要么就推脫騰不出人手，要排到幾個月之后，打時間牌，一般業主聽到要排這么長時間直接就走了。要么就給出一個虛高的裝修價格，把業主嚇跑，如果業主不惜高價也堅持要做，那公司也樂得接受，畢竟按虛高價格他們絕對不虧。

　　樂居就屬于后一種。

　　“正常，公司模式的運作、管理需要額外成本，這些成本都要業主這邊出的。而我們獨立設計師就沒有這個問題，更加效率，收費也更低。”

　　秦開沒有急著開始量房，要先和業主溝通，摸索出他們的性格、偏好。

　　“這房子就你們一家三口住？”秦開一邊來回看，一邊隨口問道。

　　“人再多也住不下了啊。”孫斌無奈地笑笑。

　　“平時工作忙不忙？”

　　“挺忙的，整天在外面，我老婆在家帶孩子。”

　　“最終整體要呈現一個怎么樣的效果，你們有沒有什么想法？”

　　兩口子對視了一眼，都面露難色。

　　“這個我們也不懂……”

　　“弄得溫馨一點吧。”

　　“我覺得你視頻里的那樣就很好。“

　　秦開點了點頭，從背包里取出一個平板，在屏幕上點了幾下：“我這里有幾個裝修風格效果圖，你們看一下哪個符合你們的預期。豆豆，你也過來。”

　　秦開一張圖一張圖地往上劃，豆豆媽媽抱著豆豆，一家三口湊過來看。

　　“這個不錯，看著挺舒心的。”

　　“這個也好，但應該很貴吧。”

　　“這個看著有點花哨……”

　　“這個就太冷清了。”

　　“媽媽，我喜歡這個！”

　　二十幾張效果圖看下來，對于他們的審美取向，秦開心里已經有了一個大致的畫像。

　　接下來要進一步完善這個畫像。

　　“你們平時有什么業余愛好？”秦開掏出隨身記事本。

　　“我沒什么愛好。”孫斌咧嘴笑笑。

　　“豆豆，你喜歡做什么？”豆豆媽媽問道。

　　“我喜歡……玩，嘿嘿。”

　　“好好說，你長大想做什么來著？”

　　“我想造火箭，還有宇宙飛船！”

　　“這夢想了不起啊，我有個朋友就是做這行的，改天介紹給你認識。”秦開朝他笑了笑，又執著地問兩位家長：“你們呢？平時閑下來的時候習慣做什么消磨時間？”

　　三人都是這個家的主人，應該兼顧他們的需求。

　　“我沒事的時候就看看電視……”孫斌撓了撓后腦勺。

　　“我真沒有什么……”

　　“我媽媽喜歡刺繡！”

　　“是這樣嗎？”

　　豆豆媽媽有些不好意思：“也不算愛好……”

　　豆豆又搶著說道：“我家有一幅很大很漂亮的畫，就是我媽媽繡的！”

　　秦開在記事本上記錄著，說道：“方便的話，請把那幅畫拍張照發給我，最好標上尺寸。另外還有什么東西想加進來的話，也一起發給我。”

　　孫斌點點頭：“行！那個，秦老師，這套房子照你的思路裝修下來，大概要花多少錢？”

　　夫妻倆都有些緊張地看著他。

　　秦開想了想，心里權衡了一下，說道：“四五萬吧。”

　　這不是張口就來，而是綜合考慮了實際情況和業主的心理預期。準確把握業主心理，這也算是室內設計師的基本功了。

　　孫斌睜大眼睛：“四五萬就能做到你視頻里展示的程度嗎？”

　　豆豆媽媽也露出驚喜的表情：“我們打聽過行情，差不多要七八萬呢！”

　　把一個五十平的毛坯房裝修成他預想中的成品，四五萬的確有些吃緊，但在材料和供應商這方面多下點功夫的話，也不是不可能。

　　其實現在有些材料的價格完全是被炒起來的，用一些便宜的材料做些工藝處理完全可以達到類似的甚至更好的效果，這方面秦開著重研究過。總而言之，預算少有預算少的做法。

　　這就是獨立設計師的另一個好處了，材料和家具供應選擇上更加靈活。

　　秦開說道：“模型確定以后，我會整理一份材料清單和圖紙模型一起打包發給你們，清單后面會附注一些建議的供應商，當然也包括裝修施工隊，供你們選擇。材料肯定都會選健康無公害的，這個你們都可以查相應資質……”

　　雙方又商定了一些細節，然后達成一致，在窗臺上簽了合同。

　　設計費30元/平，先付20%的預付款，模型確定后再付50%的資料交付款，施工完畢后付尾款。

　　接下來就是量房了，這是個細致活，各個尺寸、管線走向、上下水口位置、電箱位置，都要十分精確地表現在草圖上，這是后續建模的根基。

　　一名專業的室內設計師，到現場的次數不應該超過兩次。

　　第一次是現場量房。

　　第二次是模型敲定。

　　至于施工，只要資料齊全，完全可以遠程跟施工隊交底，有了AR技術輔助，施工環節也是大大簡化了。

　　理論上來說，只要設計師在模型上把每一個細節都標注到位，施工隊就不會遇到任何問題，只需照做，把模型轉化為實物。

　　這也是室內設計師近幾年價值飛升的原因，相當于把現場施工隊的一些工作提前做了。

　　秦開習慣從門口開始，按照逆時針依次量取，最后形成一個閉環。

　　摘下平面眼鏡，換上AR眼鏡，拿出工具，邊量邊畫。有AR眼鏡的輔助，尺寸可以量得完全精確。

　　孫斌跟在身邊協助他。雖然幫不上什么忙，但秦開可以邊量邊問他一些細節問題，比如日常生活的小習慣，這樣在做設計的時候也會有一定的指導作用。

　　畢竟設計出來的房子是要讓業主住得舒服，而不是讓業主去花時間適應。

　　“豆豆！”

　　一個穿黑色小夾克的男孩兒跑了進來。

　　豆豆馬上從臥室里跑出來迎接：“你來啦。”

　　一個穿著淺棕色女式風衣的女人緊跟了進來，頭發末端微卷，披散在肩頭，對豆豆媽微笑道：“你好，我是小飛的媽媽，這倆孩子今天約好了來玩，一大早就讓我開車來送他，沒耽誤你們做事吧？”

　　豆豆媽媽立即說道：“沒有沒有，你看這，也沒什么可以招待你們的，別見怪啊。”

　　小飛媽媽笑道：“哪里，是我們打擾了。”

　　她一邊說著，一邊打量著。

　　豆豆牽著小伙伴的手跑到次臥，說道：“小飛你看，這是我的臥室！”

　　小飛環視四周，說道：“好小哦，還沒我家廁所大。”

　　房子里陷入幾秒尷尬的沉寂。

　　“你這孩子，說什么呢！”小飛媽媽訓斥了一句，忙陪笑道歉：“不好意思啊，童言無忌。”

　　豆豆媽媽擠出一個笑臉，說道：“沒事，小孩子嘛。豆豆，別光待在你自己的臥室，帶小飛去別的房間轉轉。”

　　身邊的孫斌表情有些難看。

　　同為男人，秦開倒是能理解他現在的心情。

　　小飛媽媽看了秦開一眼，低聲問道：“那兩個是來量房的？”

　　豆豆媽媽也小聲回答：“右邊那個是我老公，左邊那個是我們請的設計師。”

　　小飛媽媽有點詫異：“看上去太年輕了吧，靠不靠譜？”

　　秦開汗。

　　大姐，你在背后議論人的時候能不能小點聲。

　　尬得他耳朵都紅了。

　　只能假裝聽不見。

　　小飛媽媽繼續嘀咕：“估計是剛畢業的實習生，公司派來練手的。”

　　豆豆媽媽說道：“是我老公在網上找的獨立設計師。”

　　小飛媽媽聲音尖了一些：“那更不靠譜了，你們這房子本來就小，光照通風啥的都差，更得好好設計，不然住進來以后有你后悔的！”

　　豆豆媽媽尷尬地笑了笑：“試試看吧，感覺挺專業的。”

　　小飛媽媽說道：“專不專業你能看出來啊？都是裝的，表面做做樣子而已。要不我介紹我們當時用的設計師給你，貴是貴了點，但房子都買了，還差那點設計費嗎？你們這面積也花不了多少……”

　　聽不到聽不到，我什么都聽不到。

　　我是一個沒有感情的量房機器。

　　秦開繼續悶頭量尺寸。

　　“不好玩，走嘍！”

　　小飛從陽臺上一溜煙跑出來，奔向門口。

　　“你這孩子，跟叔叔阿姨說再見了嗎？”小飛媽媽趕緊跟了上去，“你慢點，別摔了。不好意思啊，我們先走了。再見。”

　　“嗯，再見。等裝修好了你們再來玩啊。”

　　“好。”

　　母子的聲音漸漸遠去，房子里陷入沉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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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終于量完了。

　　該拍的照片也都拍了。

　　秦開捶了捶自己的老腰。

　　剛入行的時候，他萬萬沒想到這還是個體力活。

　　這戶型中規中矩，沒什么特別古怪的地方，對設計師來說，這就謝天謝地了。

　　量到快結束的時候孫斌不知道跑哪兒去了。這時候往門外一看，原來他正坐在外面樓梯臺階上抽煙。

　　而豆豆媽媽正在陪孩子在次臥的窗臺上畫畫。

　　“真棒，去給你爸看看。”

　　豆豆拿著自己畫的畫，一溜煙跑到了外面。

　　“爸爸你看！”

　　孫斌按滅抽了一半的煙，扇了扇周圍的煙，接過那張畫。

　　秦開站在門口看著，是那種很幼稚的兒童畫。

　　畫的背景是星空，一艘火箭正從地球上垂直升空，火箭的玻璃窗后有一個小孩兒和一個女人，笑得很開心。而火箭外面，還有一個穿紅色斗篷的男人，正用超人的姿勢飛行。

　　“這是我，這是媽媽，這是爸爸。”

　　“我為什么不在里面？”

　　“因為爸爸是超人，不用坐火箭。”

　　“我可沒有把內褲穿在外面呀！”

　　“超人就是這樣的！”

　　“不錯，畫的很好，不過我覺得應該再畫個怪獸，爸爸去打它。”

　　豆豆得到啟發，又一溜煙跑了回去。

　　秦開走過去，坐到孫斌身邊。

　　孫斌從煙盒里抽出一根煙，遞給秦開。

　　秦開擺擺手：“我不抽。”

　　孫斌自己點上，吸了一口，說道：“秦老師，設計的時候不要省了，該花的錢就花，房子都買了，也不差那七萬八萬。”

　　“……”

　　“本來我們暫時不想請裝修設計，自己請施工隊隨便收拾一下，能住就得了。可考慮到豆豆以后可能要帶他朋友來玩，還是要弄得像樣一點。免得他被同學笑話……”

　　孫斌說到這里打住話頭，吸了口煙，煙霧繚繞中瞇起眼睛。

　　“剩下的就交給我吧。”秦開接過來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