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黎城也仿佛陷入沉睡中。

　　安然一夜未眠，她很想迅速查清楚有關自己身世的所有秘密，但為了防止林家和魏云帆起疑，只得每天按時回到家里，好在林父知道安然自在怪了，又信任歐陽，沒有額外安排人跟隨安然，不然，她不知何時才能查清這些深埋的舊事。

　　安然側臥在房間的搖椅上，風搖曳著自窗口進來，吹動窗簾低聲作響，像是誰在悄聲叩問記憶。

　　她閉著眼，強迫自己入睡，可夢卻趁虛而入。

　　夢境里，她看見年幼的自己蜷縮在醫院的白色病床上，四周是模糊的走道與燈影。針管閃爍著金屬的寒光，耳邊是護士催促哭鬧孩子的低斥，還有一個模糊的男聲，溫柔卻不容拒絕地說：“忍一下，好孩子，等你長大就不會記得了。”

　　奇怪，明明在夢中，自己卻記得極清楚。

　　她記得那個白衣男子彎腰替她蓋被，動作很輕，但眼神中有一種與關愛無關的冷靜。他一邊遞糖，一邊悄然在表格上做了記錄。那張表格有紅色的編號標簽——B體試驗，年限：2006。

　　夢境最后，她看見那人將一支小玻璃管收進外套口袋，然后轉身離開，只留下她一個人，聽著心跳，數著天花板上的燈。

　　安然驚醒時，天已微亮。額角沁了汗，發絲貼在臉頰上，胸口像被什么重物壓著。

　　她坐起身，環顧空蕩的屋室，窗外天色晦暗，薄霧沉沉。她披上衣服下樓，在廚房沖了杯熱水，緩緩咽下，胃里翻滾的酸意才稍稍壓下去。

　　夢里的那個白衣男人面孔依舊模糊，但她記得那雙手，那支筆，那枚標記。

　　那不是幻覺。她確信。

　　天一亮，她便立即趕往畫室，取出白天在南郊找到的那本厚重的、封面已泛白的棕色牛皮本。那看上去像是她早年的“健康記錄本”，封面上貼著“黎城市第三兒童醫養所”標簽。

　　翻開牛皮本，紙張發脆，邊緣泛黃。

　　第一頁記錄她第一次入院的日期：2006年4月13日。

　　她翻得越快，心越冷。第三頁上有一欄被涂改過的記錄，原先的醫生簽名被劃掉，重新寫了一串潦草拼音。而在右側的一列“備注”欄，印著一行用紅筆寫的小字：

　　AR-01-B /觀察期延續/報W。

　　她的心“咯噔”一跳，指腹不受控制的抽痛了一下。“W？是指魏云帆嗎？”

　　她盯著那行字，呆愣了許久，最終緩緩合上本子，坐回桌邊，一口一口喝著早已涼掉的寡淡白水，像在緩慢吞咽某種早該被咽下的真相。

　　將本子收起后，她回到畫室。

　　畫室依舊是舊模樣，窗簾半卷，晨光透入一地斑駁。她拉開柜子，想找出新的畫紙，卻在角落的鏡面玻璃上瞥見一道身影閃動。

　　那一瞬，她全身寒毛倒豎。

　　鏡子里，那張面孔只是出現了短短一秒，但她認得。

　　那人臉色蒼白，頭發微亂，穿著深灰的風衣，在光影交錯的瞬間只露出半邊臉——是她記憶中在風羽實驗資料照片里曾見過的人物。

　　魏云帆的助手——謝彧。

　　她轉身撲至窗邊，推開木窗，陽光瞬間灼進來，照得她眼睛一片發白。

　　樓下的街道空無一人，唯有幾只麻雀在電線桿上起起落落，發出唧唧低鳴。她瞇著眼睛掃了一圈，忽然瞥見墻角有一抹新踩出的泥印，延伸至后巷方向。

　　她顧不得鞋子沒穿好，匆匆下樓，追至后巷，巷子里僅有一輛擺攤車拖著魚桶從遠處搖搖晃晃駛過。

　　人影不見了。

　　她站在原地喘息，心跳亂了節拍。

　　那一瞬間，她知道自己沒有看錯。

　　謝彧——魏云帆曾最得力的助手，當年因風羽計劃失敗“失蹤”的那人，竟然出現在黎城，出現在她的畫室外。

　　她返回屋內，鎖好門窗，腦中已開始快速回溯他當年在資料中留下的一切痕跡。記憶中，謝彧參與的是試驗第二階段，負責數據管理與樣本追蹤。而風羽計劃后期的核心問題，就出在“編號對調”與“倫理偽裝”。

　　她猛然想起昨天在實驗樓看到的那名女性——“AR-01”的另一個對象，那張麻木的臉，那雙游移不定的眼。

　　那不是她的影子，那是被調換后的“另一個她”。

　　她顫著手從包里翻出手機，撥給歐陽。

　　電話響了三聲，接通。

　　“安然？”他聲音里還帶著剛醒的沙啞。

　　“我見到謝彧了。”她聲音發緊。

　　那頭沉默一秒：“謝彧？在哪？”

　　“就在我畫室樓下。他只露面了一瞬，然后就消失了。但我認得他——我確定是他！”

　　歐陽那頭已經聽見翻動衣物與鑰匙的聲響。他說：“別動，我馬上到。”

　　她“嗯”了一聲，低頭看了眼手心，指節發白，掌心汗涔涔的。

　　她轉身回畫室，再次站到那面鏡子前，鏡中自己的臉顯得比平時更冷、更淡。她走過去，拿起一塊黑布將鏡面遮住。

　　她不想再看到自己眼中那種陌生的影子。

　　一種前所未有的疲憊與不安裹挾著她，讓她懷疑是否還要繼續再追查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