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驟雨初歇。
盛京城外傳來一陣急促的馬蹄聲。
飛騎之上,一男子身穿黑色盔甲,腰間懸掛佩劍,身背竹筒,腿上隨處散布的泥點無不昭示著事況之緊急。
“邊關急報,速開城門!”
男子的聲音嘶啞又微微顫抖,他俯身配合著疾馬的飛馳,神色堅定又復雜。
隨著一陣沉悶的聲音發出,男子已馳馬進城,直奔皇宮方向而去。
驟雨已去,空氣中彌漫著泥土甜腥的氣息,朝天而望,依然烏云密布,遮云蔽日。
皇宮內……
宣德殿矗立在皇宮之中,又高又長的階梯像是通向無底的深淵,整個宮殿在黑云的映蓋下,愈發肅穆與威嚴。
殿中,文武大臣分列而立,正在為邊關之事爭執不休。
盛都位于東胡與北漠之中,在三國之中,盛都算得上是一個鐘靈毓秀,物產富饒之地。
三國中。
北漠身處草原,其中為三國百姓所依靠的水源,北漠就占了兩處,川沙江與渡靈河,而另一處便在盛都,三酋川。因此,北漠依靠水源,草地肥沃鮮美,雖不比盛都地理位置優異,卻也是牛羊遍地,不愁絕于千秋萬代。
三國之中,最無地理優勢的便是東胡,一旦開戰,東胡只能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
前三十年,東胡國主懼于盛都與北漠的勢力,不敢有些微的冒犯,三國百姓也算是過了一段安生日子,近年來,盛都帝位易主,根基不穩,東胡人又見新帝軟弱,屢屢觸犯兩國底線,每每由盛都賠付東胡牛羊和銀錢了事,沒想到東胡人卻更加猖獗,以至于盛都派公主和親、割地都滿足不了他們的野心,時至今日,東胡人已經攻下盛都五座城池,燒殺搶掠,無惡不作。
宣德殿中……
“皇上!東胡人攻勢漸猛,現已占下我盛都五座城池!我們不可再坐以待斃了啊!”趙堅言辭懇切,神色激憤,見皇帝不為所動,上前一步,撩袍跪地。
“皇上!”
“趙愛卿”
高位上的男人扶手撐頭,緊皺著的眉心顯示著他已無耐心,片刻,一個不耐煩的聲音自上而下傳來。
“朕不是已經派徐慎領兵去抗擊那東胡人么,徐慎乃我朝驃騎大將軍,威名在外,朕相信他定能將那東胡人趕出盛都,收復我朝失地”
皇帝一手撫著額心,一手不耐煩的朝趙堅擺了擺,示意他不必再說。
“皇上!徐將軍威名遠播,前線有徐將軍坐鎮自然無人敢犯,可這次東胡人來勢洶洶,攻勢兇猛,已非徐將軍一人能敵,還望陛下……”趙堅心有不甘,脊背直挺,拱手跪于朝前,神色萬分懇切。
“夠了!”皇帝一聲低吼,將天子的威嚴在朝堂上展現的淋漓盡致,朝中大臣紛紛噤了聲。
“趙堅,你如今不過二十有五的年紀,只是一個四品的通議大夫,竟也敢在朝堂之上對皇帝指手畫腳,你若真心系邊關,心系百姓,不如向朕請纓,隨徐慎一道上戰殺敵!”
如果說先前趙堅還懷有皇帝會對邊關增兵的希望,現下皇帝一番話下來,正如一盆涼水將他從頭澆到了腳,心中的激情早已被熄滅。
趙堅無言,只拱手自上而下,身子深深地向朝堂天子之位的方向俯去。
“趙堅!”皇帝震怒,手掌重重拍在龍椅雕有浮龍的扶手上“你敢要挾朕!”
“臣!”趙堅將頭抵在交疊的掌面,聲音從下面低低穿出,有力而堅定“不敢!”
“你!”
皇帝忍著怒氣,無奈嘆息一聲。
“再不濟,就把津城割給那群貪得無厭的東西罷了”
皇帝語氣軟了些,在他看來,已是在遷就趙堅。
津城是盛都最偏僻的一個城池,在盛都地理位置不好,在皇帝看來,那塊土地是個無足輕重的,舍掉它,就跟撣掉身上一粒灰塵般無關痛癢。
可這盛都基業,都是先祖一寸一寸掙下來的,怎可輕易拱手送人。
話畢,朝堂內寂靜無聲。
半晌。
趙堅沙啞的聲音在死寂的殿中響起。
“臣一介文官,官職低微,既無法與前線將士一起殺敵報國,也無法為君主分憂,為朝廷盡責,又屢次出言不遜,冒犯陛下,愿陛下準許臣辭去官職,在府中研習圣書,學習為臣之道,待有朝一日,不為陛下平添煩惱之時,陛下若還愿臣在身側,臣再為陛下分憂!”
“子文!”
趙堅身邊的一個同僚低聲制止他,聲音中怒意十足。
此時離開朝堂,只怕將來再無入仕之日。
“準!”皇帝甩袖背過身去,不再理會他。
趙堅是前朝開國丞相趙宣之獨子,趙宣之忠君愛國,為盛都奉獻一生,修繕盛都令法,為皇帝舉薦能人賢士,為朝堂留下一批為人正直,為官清廉的官員,先帝曾下令,趙丞之子,可不用科考,即可入朝為官,為將,可授兵權;為文,可授高官。
可趙堅卻鐵了心要一路科考入仕,按朝廷官職規矩做官,曾言:“朝堂要的是能為國家立業,為百姓謀福之人,若我真是能為盛都百姓謀福祉之人,是我的福氣,若我不是,那自然應當由人補上去,而不是尸祿素食,在其位,便要謀其事。”
可如今,當他俯在地上,一心為百姓著想之時,一心為盛都考慮之時,最該為他們著想的人卻在對他一味的否定,只想著割地求一時安穩,不顧后代子孫。
“謝陛下恩準!”
趙堅起身又俯下身去,叩謝皇恩,心中五味雜陳。
他卸下官帽,將它規規矩矩的放在身前,起身退出宣德殿,對這萬千學子夢寐以求的朝堂毫無一絲留戀。
皇帝轉過身來,見趙堅已退出朝堂,地上留著那頂鑲著紅色圓珠的烏紗帽位于文武兩列之中,紅珠耀眼奪目,光彩動人,有時卻過于刺眼。
殿外依然云迷霧鎖,黑沉沉的一團烏云籠罩在宮殿上方,壓抑的直教人喘不過氣來。
遠處趨步而來一個黑影,士兵裝扮,佩刀早已在宮門前卸下,雙手將一竹筒舉過頭頂,低頭向宣德殿方向跑來。
趙堅瞟了一眼士兵身上已經發黑的斑斑血跡和身上還未來得及清理的泥點,苦笑一聲。
戰事已三月有余,日日都有人送來戰報,除了前一月傳來的捷報之外,其余全是敗北的戰報,這樣日復一日的看著國土落入他手,百姓被他人摧殘,趙堅不禁在心中反問,難道天子真的不需要有憐憫之心?
趙堅雙手垂立在身側,脊背直挺,高昂著頭,看著這威嚴的宮殿,這里的每一寸土地都在訴說著開國之時的艱辛與不易,可如今,國土落入他手,百姓久經摧殘,難道盛都國運就如此了嘛?
春風溫存,不曾見過世間許多不平事,只教人濕了眼睛,趙堅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通紅的眼睛訴說著心中的不甘。
殿內……
士兵將竹筒交給皇帝身側的宦官,由宦官呈于皇帝。
皇帝看了一眼信上的內容,瞬時大怒,滿朝文武登時跪于朝前,不敢發一言。
皇帝將信紙往下一扔,如羽毛般在空中搖擺,信紙飄落在汪又斌腳邊,其余部分折起,上面僅顯示出來的幾行字如鮮血般刺目。
“大將軍徐慎通敵叛國,事情敗露后,羞愧難當,已于明江邊自刎,尸首落入江中,不見所蹤”
汪又斌心中一震,神色一滯,過了許久,抬眼看著高高在上的震怒的君王,現下,即使心中有無限想法,也不能在朝堂上表露出來,他又偷偷觀察著朝中官員的神色,無不震驚,無不顯露出擔憂之色,可其中,又有幾分真幾分假呢。
“我朝大將軍都能通敵叛國,難道是看這盛都氣數盡了不成!”
底下依舊一片死寂,天子震怒,稍有不慎,便會被遷怒其中,這個時候,有誰愿去做傻子呢?
文官之中,丞相之位自從趙宣之離世后便一直未立,武職里,徐慎官位最高,現今又通敵叛國,新帝初即位,根基不穩,朝中人心未定,遇上此事,大多數官員都選擇緘默其言,保全自身。
“傳令下去!大將軍徐慎,通敵叛國,致使我朝五萬大軍捐軀于明江,一城失守”皇帝不加思忖“將徐府連誅五族,以儆效尤!”
殿外黑云翻墨,似是有暴雨的征兆,忽然,一道驚雷響過,伴著一道閃電在宣德殿上空炸開,殿內霎時人心惶惶,眾人皆俯于天子腳下,心思各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