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語在昏暗的火光中前進,從未長時間行走的雙腿此時幾乎用不上力氣,直打著顫。她不得不從前進的狀態中脫離,她的腰部以下酸痛無比,雙腿的平衡一旦被打破,隨時會抽筋———雖然繼續走下去距離抽筋也不會太遠了。她望著前方的天光,意識到事情已經出現變化了。
她的眼神清明澄澈,眸光交匯之時,可從中尋到整片星空。這雙攝人神魂的眸此刻被濃霧般的睫毛攏著,沉沉地思索著。這條路開始時是正常的,她走了幾十分鐘看到了遠處的天光,又走了十幾分鐘到達離天光幾百米的位置。現在,她又走了半個小時,卻仍不見距離縮短,好似她這半個小時未行進分毫。是光學現象嗎,這書天光其實根本不在這里。蘇語詢問自己。不是,這里水汽充沛,的確擁有光學效應的條件,但她能嗅到遠處飄來的,草木的清香。因此,那里的確是有一片綠洲。根據回聲給她的體感,那便天光下,有一個大如花園的空間,且根據水汽的味道,那里應該有干凈的活水。還有未發覺的細節嗎?沒有,她的眼睛從不敷衍她。是死局嗎?必然不可能。濃密的睫毛將陰影壓入瞳孔———她可從未被任何的絕境困住過。所謂絕境,好似幼童進入迷宮,獨自行動總不免陷入困境。可如果有人站在能俯瞰整個迷宮的瞭望塔上指引你,過程與結果都會大不相同。任何局面,都好似這陌生的迷宮。如果只是站在地面俯瞰高墻,不把每個岔路都走一遍就很難離開迷宮。但試錯的成本太高了,所以蘇語選擇站在瞭望塔上俯視。這樣,哪里走不通,哪里通往出口,便一目了然。可現在她沒有條件將視角抬高,因為她陷入了對她來說最為致命的境地:信息滯澀。現在看來,她與敵人甚至存在較大的信息差。敵暗我明,十分被動。獲取信息,這是當下最重要的事情。
當你一無所有時,要承擔相應的風險,主動創造獲取信息的途徑。她脫掉紅色的小皮鞋,朝一支火把扔去。火把如她所愿被打落了,可她卻怔愣在了原地,久久不能回神,因為———所有的火把一起掉了下來,散落在地上。明滅間,它們似乎對蘇語發出譏笑。蘇語感到極度的不安,但她很快就克服了內心的恐懼,觀察火光的狀態,可觀察的結果卻更加令人匪夷所思———每一束火光的狀態各不相同,每一支火把各倒向不同的方位,完全是隨機散落。
如果是同樣的火光,那蘇語心中其實已經有答案了。昏暗的光線可以隱去很多細節,比如腳下地磚的狀態。火把與火把間間隔較遠,中間地帶極度昏暗,使她無法觀察到地磚是否為成履帶狀的機械結構。那樣的話,她便如待在一個不密封的大盒子里,腳下是貼了地板的跑步機,會根據人在上面行走的速度調整轉動的速度,以達到使人體感上在行走,但實際仍停在原地的目的。兩邊的墻壁及火把隨地板運動也向后運動,與地面配合,制造出前進的假象,火把則只有一個,其他地方安上鏡子,照出同一支火把的不同倒影,在不同的位置照明。可墜下的火把仍在燃燒,且狀態各不相同,這樣就不好解釋火把為何同時落下了。這其中一定有潛在的危險,可蘇語暫時沒有思路,本就因黑暗壓抑的心情又添了幾分煩躁。
她倒是不害怕打掉了火把會引來什么,體力不支時她順手敲過扶著的墻壁,并沒有什么暗室。這里也沒有活物長期生存的痕跡,所以,人跡罕至的地宮中受到偷襲的概率幾乎為零。正這樣思考著,遠處的天光中兀的出現了一個黑色的人影,逆著光向蘇語的方向走來了。并且,在進入第一段黑暗后再也沒從蘇語的視野中出現過。
蘇語立即將自己隱入黑暗。自己的位置一定暴露了,又是敵暗我明,糟糕的局面。來人目的不明,且她身體孱弱,并無一戰之力。若是以往,她一定借著盲區立即離開暴露的位置。可現在,她擺脫不了這見鬼的鬼打墻。蘇語屏住呼吸,聽見“啪嗒”,“啪嗒”的聲音在甬道中回蕩,且變得愈來愈近。她不打算取回她的紅皮鞋了,接下來的路,光著腳更好走。她做了一個貓科動物起躍的動作,以近乎垂直的角度攀上了墻壁,并原路返回去,將詭異的聲響與遠處的天光拋在身后。
蘇語的體重極輕,因此借摩擦力攀在墻上也并不費力。她的手指扎入磚縫,雙腳精確地踏在墻壁細微的凸起上,巖羊一般靈活地在墻壁上跳躍,可她很快就落回了地面上———她實在沒有力氣了。
要問蘇語一個自幼被封在四方天地中的二六少女為何能在墻壁上如履平地,這就不得不提到蘇家的背景了。蘇家有記載的歷史,起筆于漠朝嘉文帝在位的明光二十三年。屆時,時局動蕩,百姓苦于戰亂,流離失所。蘇家先人骨骼奇輕,有記載:取骨斷之,似鳥類中空。骨骼中空是不可能的,否則人連最基本的站立都做不到,骨頭會像剛烤好的餅干,酥脆易斷。但蘇家人的骨架的確會比同齡人輕不少,且男性均身量中等,女性普遍體態修長善攀高,潛行。由于體態輕盈,經過訓練,便可“踏雪而不留痕”。因此,祖上多做些買兇殺人的事。別人買兇,蘇家人殺人。開始時不成氣候,只作為匪徒謀人錢財,害人性命。可蘇家人每代會出幾名才思敏捷的男女,憑他們的智慧,蘇家逐漸壯大。三國鼎立,萬戮之亂時,被羌國發覺,成為了專為政治斗爭服務的刺客。在財力與人力的支持下,蘇家走向鼎盛,也研發出一些獨門秘術但這一飛檐走壁,著實不在話下,都是蘇家小孩自小練到大的。
因為離奇的事情在這里發生太多了,蘇語也多少意識到現有的邏輯思維在這里并不適用,又或者說,這里涉及到了兄長不讓她涉及的知識:風水學。沒有風水學基礎知識的邏輯思維,在風水大局面前不堪一擊。如果蘇語的猜測沒錯的話,這里的內部空間,像極了古書中的墓葬。如果真是如此,那她要面對的便是先人為之窮極一生的大智慧,甚至是非人的威脅。她已經預算好了如果那怪物不會被那見鬼的機關困住自己如何身退,但她真的不認為以那怪物笨重的狀態能夠脫困。一路走來,雖然腳下的路會突然停滯,但墻壁上的火把卻會穩定地依據她的速度后移。不管墻壁上有什么,至少它與地面是兩個獨立的個體。
蘇語落回地面不久,怪物便在火光中顯出了全貌。它在墻壁上四處摸索,沒有發現蘇語,只找到兩只停留在原地的紅皮鞋。它呢喃著捧起紅皮鞋向前沖去,卻被機關困在了原地。那怪物顯然發現了這一點,霎時間發出痛苦的嘶鳴聲。蘇語并沒有為怪物被機關困住而感到哪怕片刻的放松,她深藍色的眼眸死死盯著怪物融化的皮膚與上面猙獰的灰白色肉芽與逐漸剝落的白色粉末,腦海中絕望地迸出四個字———輻射燒傷。這個古墓的某片或多片區域有大量的輻射泄露。
如果只是普通的機關,蘇語有九成把握不會折在這里。加上風水局,也剩得下六成把握。但如果這里有大量無法觀測的有害輻射,根本不用考慮把握,她一份生機都不會有。她的身體尚未出現明顯的不良反應,悲觀估計,她的壽命還有二十幾個小時。十二歲的少女受到的輻射影響遠比成年男性大得多。沒錯,那不是什么怪物,而是一名人類男性。在這里的時間得用年來衡量,因為皮肉不剩多少,卻已經好得完全了。沒有黃色膿水流出,血肉變成灰質,隨行動脫落。不知道這種深可見腹腔的放射性燒傷下,他是怎么活下來的,但這不重要,他很危險,連靠近都是危險,精神也一定不正常了。
蘇語立即對自己做了一個全身的檢查,未有紅腫瘙癢等情況出現,可那家伙已經把前路封死了,困死或折返,她必須做出選擇。折返并沒有什么好的出路,自己的來路是一條單項通道,如果折返只能回到那個充斥著未知的房間。
她不會再回去,回到那個充斥著惡意的地方。現在,她的視線轉向了那個重度燒傷的人:如何前進?

風人自語
我其實早就把完整的故事構思好了,可病痛不許我安靜地寫下來。我會堅持下來的,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