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耳的金屬聲在整個實驗池內回蕩,休眠艙在不安地震動著。一雙蒼白的手從休眠艙的金屬外殼的縫隙中探出,奇長的指甲摳在金屬殼上,以一種匪夷所思的力量將其緩緩撕裂。實驗室里警報聲不斷報出,天花板上的燈光閃爍著危險的紅光。
將軍站在玻璃旁,居高臨下地看著下方的昏暗,鐵灰色的眼睛中平靜如水,仿佛并沒有看見那恐怖的景象一般。
“將軍,出現意外情況,克隆體忽然蘇醒!”有一名研究員抱著平板急忙沖到將軍身邊,急切地給他看上面異常的數據。
“并沒有注射蘇醒劑……”將軍掃了一眼上面的數值,沉吟片刻,“看來是他察覺到周圍有危險的存在,強制自己蘇醒了。”
“是獰貓專員么?”研究員們都不知道林奕航的名字,都以代號稱呼他。
金屬艙蓋被一拳轟碎,乳白色的氮氣從休眠艙中滿溢出來。研究員們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氣,他們在高處能夠清楚地看到下方的狀況,那是他們一生都不會忘記的血腥場景。濃腥的血一滴一滴地落在地板上,發出“嘶嘶”地聲響。白色的人形從中走了出來,那是一個渾身赤裸的男人,渾身透著慎人的慘白。
男人在眾目睽睽之下腹部裸露的骨骼向內收起,一根根肌肉將其纏繞,最后外面的血肉粘合,那道觸目驚心的傷口就這樣愈合完畢。實驗室里忽然一片寂靜,江曉轉過頭去,看見研究員們各個面色慘白地站在那里,為這強大的自愈能力表示震驚。
這樣的自愈能力已經超乎了他們的理解范圍,大部分異化人種都無法修復這樣的嚴重的傷口,而克隆體卻在短短幾秒鐘內修復完畢。
“看來當今世界上的科研人員對異化人種的了解并不深刻啊?!苯瓡缘吐曊f。
另一半白色的氮氣忽然被沖散,克隆體瞬間發動,在一瞬間到達林奕航的面前。早已沒有理智的克隆體依靠著那蘊藏在血脈中的殺戮本能發起沖鋒,他一手拔下插在自己后心的束縛裝置,那里面藏著鎖定劑,是在必要時候用來強制令其休眠的藥物。克隆體隨手將那一節金屬扔在地上,現在研究員們失去了控制他的唯一措施,世界上已經沒有人能夠攔住他了。
藍色的電火花四濺,克隆體扯斷了TPX001裝甲后面的電纜,將失去意識的林奕航從休眠艙內提了起來。包裹著黑色裝甲的林奕航約有兩米高,他聳拉著腦袋,四肢無力地垂下。這一幕看起來神圣且詭異,蒼白的人形死死地扼住黑色怪物的脖子,仿佛圣潔的神明殺死了污穢的惡魔一般。
克隆體本能地想要立刻殺死林奕航,因為在他的潛意識里,認為這個被層層裝甲和電線包裹著的男孩是最危險的存在。只要殺死他,就可以徹底獲得自由。
克隆體的右手比做手刀,整個手掌立刻生出堅硬銳利的骨刺,接著平揮出去,白色的骨刺猶如熱刀割蠟一般毫無壓力地削去了林奕航一邊的肩甲。
“TPX001左肩的檢測裝置損壞,無法檢測使用者的身體狀況,失去了左臂裝甲的控制權!”伊琳娜看著那塊顯示裝甲狀態的屏幕,此時TPX001裝甲的左臂整個已經黑了下去。
這代表著裝甲的左臂已經徹底失去控制,變成了一堆沉重的廢鐵,即使現在林奕航醒來也無濟于事。因為以這套裝甲的重量,人類壓根就支撐不起來,若是硬要操控,就只有骨折和脫臼兩個下場了。
“獰貓的腹部被貫穿,造成了大出血!”伊琳娜轉過頭去,朝著蹲守在角落里的醫療組大吼,“請立刻做好支援的準備!”
此時整個實驗室已經亂做一團,醫療組的成員們提著箱子和儀器守在門前,像是熱鍋上的螞蟻一般原地轉圈,外面的克隆體還沒有被解決,他們不敢貿然出去。伊琳娜守在一臺電腦前噼噼啪啪地敲著鍵盤。她既是格爾吉亞機關的局長,也是TPX001裝甲的設計師之一,她現在蹙著修長的眉,急忙操縱著裝甲來治愈林奕航的身體。
“實際上,克隆體已經算是一具尸體了吧?!辈恢獜暮螘r起,江曉無聲地站到將軍的身邊,看著下方實驗池中克隆體用骨刺反復貫穿著林奕航的身體。
“可以這么說,克隆體畢竟是他們按照零制作的,它沒有神志沒有情感,更沒有道德這種東西,它只有那埋藏在異化人種們血脈中的殺戮欲望,我想起初塔斯·李·洛夫制造異化人種的初衷,就是在此處?!睂④娬f。
“那我們在博士的眼里,是失敗品么?”江曉眼底有冰冷的光一閃而逝,他抬起眼簾,看著將軍英挺的側臉。
“我曾在博士的實驗室工作過,他告訴我,異化人種存在的意義,就是無窮無盡的的殺戮,一直到殺死敵人,或者自己死亡為止。”將軍停頓了一下,“在他眼里,只有完美的零,才是他的最高杰作?!?p> “博士真是個無情的人啊。”江曉感嘆。
將軍忽然眼角拉出鋒利的紋路,他猛地側轉身,背著手冷冷地看著江曉。一瞬間濃烈的殺氣從他身上騰起,令江曉心生畏懼,不由得后退半步。
“江曉,不要去問不該問的東西?!彼曇羧缤殓姲愕统?,那雙鐵灰色的眼睛隱約透著幽藍的光,仿佛是兩點搖曳的鬼火。他看著江曉的眼睛,向其發出警告。
“是!”江曉腳跟一并,立刻意識到自己的錯誤。
將軍盯了他片刻,而后轉過身去,繼續看著下方的實驗。
此時昏迷的林奕航已經被克隆體隨手拋在一旁,他那層層疊疊的裝甲正在往外緩緩滲出黑血,身上跳動著肉眼可見的電火花,克隆體的攻擊摧毀了他身上裝甲的部分零件,導致短路??寺◇w畢竟是由S級異化人種,異化人種之父塔斯·李·洛夫的最高杰作零的復制品,即使是最先進的TPX001裝甲,在它的攻擊下也有些招架不住。
克隆體縱身一躍,輕盈地攀上了護墻,它的利爪在鑲嵌了金屬板的墻面上留下顯眼的痕跡。一開始的那名危險的異化人種已經滿足不了它血液中涌動的殺戮欲望,它將目標轉移至上方的將軍和江曉,殺死上面的那兩個人,才能暫時安撫住它蠢蠢欲動的血液。
轟隆隆的聲音響起,克隆體幽藍色的眼中跳出一縷欣喜的光。實驗室的加厚有機玻璃在將軍的命令下升起,看來將軍有意想要與它一戰。滿頭銀發的老男人按著墻面上玻璃的開關,打開了阻隔克隆體攻擊的屏障,在他的身后,研究人員們亂作一團,他們不明白將軍這么做的原因是什么。一旦克隆體進入實驗室,他們就都得遭殃。
“將軍,要我去殺掉他么?”江曉與將軍并肩而立,看著腳下護墻上正向他們逼近的克隆體,黑色的瞳孔此時已經變成了屬于異化人種的幽藍色。
但將軍并沒有理會他,只是慢里絲條地解開西裝的袖口,江曉垂下眼簾,看見有一線徹寒的銀光從他的袖子中泄露而出。
實驗室里忽然安靜了下去,所有人都愣在原地,不約同時地轉頭看向那已經被拆的七零八落的TPX001裝甲。他們都聽見了,有一股尖細的風聲在整個地下空間內回蕩著。他們感覺周圍有風在游走著,緩緩地向下方匯聚。
“是呼吸聲!”一名研究員率先明白了這風聲的來源,激動地驚呼出聲。
在實驗池的另一端,那具滿身血污的黑色裝甲之中,有兩點冰冷的藍色跳蕩出來??寺◇w下意識轉過頭去,身為高級異化人種的它能夠聽見一般人所聽不到的聲音。從剛剛起,就有鼓點般的聲響從它身后傳來,由舒緩到密集,最后聽起來像是雷雷戰鼓。它剛剛轉頭,忽然看見刻著繁復花紋的面甲到了它的面前,在那層冰冷的鋼鐵之下,有一雙燃燒著的瞳子正盯著它!
林奕航在一瞬間到達它的面前,整個實驗池里沒有一臺高速攝像機能夠捕捉到他的動作。下一刻克隆體噴出一口濃腥的黑血,林奕航在來到它身邊的同時朝它的胸口轟了一拳。
密集的骨裂聲響起,數噸的重拳一擊將它的肋骨碾碎。
克隆體發出一聲哀嚎,從護墻上重重地摔在地面上。黑色的魔神落在它的身邊,裹著手甲的利爪掐住了它的脖子,提著它在地面上拖行。
嘶啞的笑聲從林奕航的咽喉傳出,如同地域的惡鬼在狂笑一般,他透著克隆體在地面上昂首闊步,每走一步都發出恐怖的聲響。在他們的身后,克隆體的血如同潑墨一般在地上留下一道深紅的痕跡。
“伊琳娜,開啟二級模式?!睂④娍粗洲群侥歉叽蟮纳碛?,向伊琳娜下令。
一旁的研究員們面面相覷,他們只負責維護和操縱TPX001裝甲,并不清楚那恐怖的戰爭機器的運行原理,甚至連二級模式的存在都不知道。
伊琳娜的手指在鍵盤上迅速地跳動,在輸入一串負責的密碼后,干脆利索地敲下了回車鍵。她看著屏幕上的進度條從0變成90,在靠近100時忽然退回去了。一切歸零,TPX001拒絕了她。
“將軍!”伊琳娜在電腦后抬起頭,她有些焦急地扶了扶眼鏡,眼中閃爍著迫切的光,“獰貓專員奪取了TPX001的操縱權,我們已經無法控制它了?!?p> TPX001是一件異化人種專用的特殊裝甲,聯合研究小組在設計它時,考慮到異化人種具有隨時可能狂躁化的不可控性,將裝甲大部分的控制權都轉移給指揮中心,在出現意外狀況時他們可以叫停。他們也考慮到有裝甲失去與指揮中心的聯系,專員獨自執行任務的時候,所以他們在裝甲的內部安裝了手動操縱的面板,在執行任務時專員可以自行獲得裝甲的控制權。
令人不解的一點在于,這是TPX001第一次投入實戰,實驗室的大部分研究員都不知道TPX001具有手動操縱獲得控制權這一功能。而林奕航也是第一次使用,所以他不可能會手動操縱獲得控制權,更何況他才剛剛從昏迷中蘇醒,克隆體壓根就不可能給他奪取控制權的時間。
那么造成現在這一狀況的原因只有一個,有人趁他們不在的時候對TPX001動了手腳。讓裝甲自動默認林奕航為它的主人。
“林康,這就是你留給你兒子的禮物么?”將軍輕聲說。
實際上聯合研究小組是在將軍提供的初版設計圖上進行再設計的,既然裝甲被人動了手腳,那么動手腳的人只有一個。那就是TPX001的最初設計者,林康。
林奕航感覺自己正行走在一條燃燒的走廊中,在他的前方,是包裹著黑色裝甲的人形。廊柱在烈焰中變得扭曲,房頂有灰塵悉悉索索地落下,那個裝甲人再次向他發起沖鋒,黑色的利爪撕裂火焰揮向他。無與倫比的暴怒正包裹著林奕航的內心,他迎著那利爪反擊,突出的骨刺在燃燒的空氣中發出尖嘯,他和那個裝甲人扭打在一起,在烈焰中翻滾。
“你知道么,我等這一刻真是好久了,”林奕航湊向裝甲人那張頭角崢嶸的臉,看著他那雙噴吐著藍光的眼瞳,“終于有這個機會……可以讓我殺死你了……零號!”
轉眼間他又發覺自己站在瓢潑的雨中,密密麻麻的雨滴瘋狂地拍打著他的臉,令他睜不開眼睛。他感覺自己身上像是起火了一般炎熱,只有密集的大雨才能冷卻他的體溫。
他的睫毛上掛滿了水珠,這令他看不清前方的景象,只能從那呼嘯的風聲中聽見前方有密集且整齊的響聲。
“啪嗒,啪嗒”,他忽然意識到那是極其整齊的腳步聲。接著短促的槍響傳來,熾白的槍焰短暫地照亮了漆黑的雨夜。在那一瞬他看清面前的景象,一時間恐懼地忘記了呼吸。
一支漆黑的軍隊站在他的面前,他們穿著黑色的軍服,肩上無徽無章,林奕航無法分辨他們是哪里的軍隊。此時的他也無暇估計這些,因為密集的彈幕穿過層層疊疊雨幕,濺起白色的雨水,而后蜂擁進他的身體。一陣能令人瞬間失去意識的劇痛,林奕航的大腦一片空白。他在彈雨下蜷縮成一團,黑紅的血從他身上濺出,混入雨水之中降落在地上,在他腳下匯聚成流。
“救救……我……”他像是孩子大聲哭喊著。
他不明白自己做錯了什么,他只是想和他們交朋友……難道異化人種,就只能被人警惕歧視,一輩子孤獨么?
“他作為最強大的異化人種,現在卻連自己的能力都釋放不出來?!?p> “他只是一個實驗品,我將各種針劑都使用在他的身上,現在的他,已經被那些藥劑所摧毀,已經是一個失敗品了?!?p> “也就是說,現在的他是人類咯?”
“不,他是介乎于異化人種和人類之間的存在。”
在連綿一片的彈丸呼嘯聲中,耳邊隱隱有人在竊竊私語,林奕航沒有過去的記憶,他并不知道究竟是誰在說話。他默默地聽著那些聲音在他腦后環繞,仿佛是死神在討論死者一般,讓人不由得心生恐懼。
“我……究竟是誰?”他艱難地抬起血肉模糊的臉,不知是在想誰發問。他的身體經過子彈連續的轟擊,身上早已沒有一塊完整的皮膚。
隨即他就被密集的子彈所擊倒,他倒歪在積水中,血水嗆入他的肺里,他在地上如同即將干死的魚一般掙扎,劇烈地咳湊著。
“笨蛋,沒有人生下來就應該背負怎樣的宿命和責任,大家都是以愛而降臨于這個世界的?!鼻謇涞呐晜鱽?,眼前一片血紅的林奕航感覺到有一雙手在撫摸著他的側臉。
他緊繃的身體松懈下去,感覺自己如墜云端,溫暖的光從上方投下,徐徐照進他的世界。他睜開眼,發覺自己回到了三年前的列車上,那個名叫零號的男孩正在進行著最后的進化,渾身的肌肉隆起,密集的骨刺和黑色的鱗片刺出,他正在舍棄自己的人形,變成一頭猙獰的怪獸。
現實中的林奕航也在進行著同樣的進化,密集的鱗片正從他的皮膚之下緩緩刺出,從甲胄的縫隙中擠了出來。整套裝甲像是氣球一般正在緩緩膨脹,戰甲中林奕航那變得充盈起來的肌肉正隨著他的呼嘯起伏。他吸入大量的空氣,用來加快自己覺醒的速度。另一邊垂死的克隆體也是如此,它在加快自己傷口恢復。
可狂躁化的林奕航并不給他任何喘息的機會,在拖行一段距離后,他猛地一抬手,將奄奄一息的克隆體拋在半空中。隨后他整個人如同箭矢一般從地面上迸射而起,強力的膝擊撞在克隆體的腰椎上。令人頭皮發麻的骨裂聲響起,被斷背的克隆體直直地墜了下去,落地發出沉默的享受。
高等異化人種的骨骼堅硬無比,因此克隆體從幾米高的地方摔下去時并沒有在地上留下一片狼藉,只有一攤血泊在平滑的金屬地板上蔓延。
林奕航落在克隆體的身邊,他垂下頭,幽藍色的眼瞳毫無憐憫地看著趴在地上仍在嘗試修復自己的克隆體,隨后以一擊凌厲地高抬腿踩爆了它的頭。血漿和其他東西爆炸開來,將整整半面墻給染紅。
平臺上的有不少研究員們看到這血腥的一幕而發怵惡心,他們從未見過如此血腥暴力的戰斗。滿地的腦組織和血液在他們腦海中留下深刻的影響,不少人認為自己今天晚上絕對會做噩夢。
層層疊疊的裝甲被血液染的半紅半黑,猙獰的像是什么吃人的惡鬼。林奕航身上騰起白色的蒸汽,這具特殊的裝甲已經達到了活動極限,自帶的能源已經用盡,已經完全動不了了。
但林奕航已經能支撐著它圍繞著整個實驗池走動,狂躁化的他在沒有能源的情況下驅動這具重量將近一百斤的鎧甲真是輕而易舉。他帶著從后背散熱口噴涌而出的蒸汽昂首闊步,完全失去意識的他似乎還未戰得盡興,正圍繞著死去的克隆體轉圈,期待著它再次復活。
但最后他只得掃興地搖了搖頭,異化人種狂躁化的效力正在漸漸褪去,林奕航的步子越來越沉重。在他即將變為人類之前,他拖著步子坐回自己先前的休眠艙里。脊椎處的鎖扣一層一層地開啟,黑色的金屬甲片緩緩張開,“吐”出了那個消瘦的人形。
醫療組從護墻一側隱蔽的小門魚貫而入,從裝甲中扒下了林奕航。不少醫療人員的手在觸摸到他身體的一瞬間被燙傷,剛剛接觸狂躁化的林奕航體溫高的驚人。
他們推著病床從將軍身旁經過,將軍轉過頭,看見林奕航眼中的藍光褪去,他瞪著黑色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天花板。
將軍發出一聲輕笑,林奕航轉動瞳仁看了他一眼。兩人沒有交流,卻都得到了自己心中的答案。

麟驍
因為是在邊兼職邊寫的,所以觀感上會比較粗糙,不過等我閑下來后就一定會修改的,請多多見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