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四皇上看著弘道,眼睛連眨了幾下。
弘道的話,分明是說到他的心坎里了。
“我呢,真名叫歐陽洪,老家是廣東中山人,共產黨人。民國十二年,我到遼西的北寧路溝幫子鐵路站搞‘花紅斗爭’,帶領工人鬧革命。后來日本鬼子搶占了東北,上級黨組織指示往們,要保存實力,我就來到咱這廟岔的塞罕廟,隱蔽下來,做地下工作,開展抗日活動。”歐陽洪開誠布公地向從四皇上講了自己的身份。
他看了一眼從四皇上,接著說:“之所以和你講這些,就是感覺,從先生是個開明人士,深明大義,不計較個人得失,心中是愛這片土地的……”
“盎,歐陽縣長,不要給我戴高帽子了。這幾天我看見了,戴高帽子,要去游街的呀!”從四皇上打斷了歐陽洪的話,“說這么多,就是一個目的,就是想讓我把土地交出來,是吧?”
“對,這就是我要回答你的第二個疑問。按《中國土地法大綱》……”
“盎,不要講那些大道理了!那個《中國土地法大綱》,我拜讀了,確實不錯,是個好政策。不過,我給你個肯定的答復,從家大院的土地,不上交!”從四皇上說完,站了起來。
歐陽洪很吃驚,也站了起來,皺了一下眉頭說:“既然你認同《中國土地法大綱》,那為啥還和政府對著干呀?”
“盎,不是對著干!弘道真人!按私交,我叫你一聲真人;按官級,我叫你一聲歐陽縣長。你不能讓我陷于不仁不義吧?”從四皇上真誠地說。
“唵?這,這,按《中國土地法大綱》把土地交給國家,這是國家大義啊,怎么會是不仁不義呀?”
“歐陽縣長,你不知道呀,這土地不是我自個兒的,這是替人家代管的呀,我做不了主兒呀!”
從四皇上就把四王子夫婦如何把巨款和孩子托付給包逸仙,包逸仙經歷重重波折,最后把這筆巨款買了土地的前前后后和歐陽洪講了一遍。
“盎,我僅僅是個替人家看地的,沒權利處置這土地呀!你看,這契約,上面寫的,全是烏拉沁的名字。”從四皇上把那些土地契約找出來,給歐陽洪看。
歐陽洪看著這些契約,嘴里默念著:“烏拉沁,烏拉沁……確實都是烏拉沁的。”
歐陽洪坐回到椅子上,思索著問:“呃,這個烏拉沁在哪兒?知道嗎?”
“盎,應該是在你們的部隊里吧。聽包逸仙說,幾年前他給家里來了一封信,好像是和草上飛在一起。”從四皇上也坐回椅子上。
“那就好辦了,我相信我們革命隊伍中革命同志的覺悟!”歐陽洪說,“這個事兒,就交給我來辦吧。只要烏拉沁同意上交土地,你們沒意見吧!?”
“盎,這本來就是四王子的土地,處置權肯定要他的繼承人來決定,往們都無權干涉。”從四皇上說。
“那好,土地的事,往們就不談了。”歐陽洪把契約還給從四皇上,“現在新政府剛成立,好多事忙不過來呀。從先生能不能出山,幫幫我呀?”
“唵?到政府做事,我哪有那本事呀?”從四皇上謙遜地說。
“你的本事,可大了!”歐陽洪又站起來說,“現在咱們赤勒川,急需要成立一個醫院,但沒有醫生呀!我想,讓你出任糧捕府人民醫院的院長,你看咋樣呀?”
“醫院?”
“是醫院。”
“院長?”
“是院長。”
“行醫看病,是我一輩子的追求,這個……”
“咋的?還想推辭?”
“我不推辭!”從四皇上說,“就是,我想提個建議。”
“什么建議?盡管提。”
“就是呀,原來糧捕府不是有個日本人開的醫院嘛!把那里的設備和醫生,都留下。包括以前沒干過壞事的日本籍的醫生和護士,都留下來。”
“這個,也是我的想法。日本人,外科比較好,要把他們的人才和技術留下來,那就馬上能開業了。咱國家的中醫雖然好,但在西醫方面,確實是個短項,要好好向他們學習呀。”
歐陽洪接著問:“除了這些,還有其他要求嗎?”
“沒了!”
“沒了好!”歐陽洪一頭栽在炕上,“那今兒個,我就住你這兒了,來個徹夜長談,咋樣?”
“好,徹夜長談!”從四皇上也躺在了炕上。
……
“這赤勒川呀,是個好地方啊。這么多民族,蒙古族、回族、滿族、朝鮮族、錫伯族、漢族……竟能處得這么和氣,民族大團結呀!”歐陽洪說。
“盎,不管啥民族,現在都是中國人,哪能不和氣呀?以前可不這樣啊,也總干架。我爸,就是那個干架的頭兒。”
“不打不相識嘛,有時候,友誼就是打出來的。”
“可不是嘛,那時啊,蒙古人和漢人打架,為了爭一塊草地吵來吵去,但大雪封山的時候,牛羊快凍死的時候,到了節骨眼兒上,往們也會給他們糧食、秸稈、草料!后來,他們就醒腔了,原來往們是他們的衣食父母啊。”
“民族融合,是往們這個國家的一個重要特征。各民族都有自己的個性稟賦。”
“是呀,老蒙古就像一頭倔牛,一匹烈馬。他們有時候頂往們,有時候踢往們,但是他們不是總發瘋呀,他們大多時候,是性子溫順的。就拿這牛羊來說吧,都是老蒙古那兒傳來的。這牛給往們干活,幫往們種田;這羊給往們提供肉食。最關鍵的時候,這老蒙古呀,還給往們提供咸鹽啊。”
“我剛來到赤勒川廟岔的時候啊,就聽香客們說,在大西溝川,有個皇上,那真的是仁義呀!這是對你的第一印象。”
“盎,別取笑我了,什么皇上呀,就像你們共產黨人歌里說的那樣,從來沒有啥救世主,也沒有啥神仙皇帝,要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啊,只能靠往們自己!想想也真是呀。你看,侯張氏和那么多營子的人,曾把希望寄托在保家仙身上,最后,都丟了性命。他們的孩子,為了改變命運,不是全靠自己去拼嘛?我自己以前也想過,靠自己的懸壺妙手,濟世救人,把這嘎達建成世外桃源。也因此,曾去求過仙,訪過道,結果呀,都成了空。最終呀,還是你們共產黨人,把這些實現了。我看呀,以后呀,還得是依靠你們說的那個大胡子——叫啥來著?”
“馬克思!”歐陽洪說完,倆人一起哈哈大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