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死章 愛過豬的人
玄奘聽見有妖怪,本來是打算打聽一下的,但聽那個人說他們家的小姐愛上了妖怪,頓時就來了興趣,問:“不知道你家小姐愛上了什么妖怪?”那人回答:“我們家小姐愛上了一只豬,我們家老爺讓我尋找可以降妖之人。”玄奘說:“這不巧了嗎!我那個徒弟能降妖!帶我們?nèi)グ桑 蹦莻€人問:“是真的嗎?可不要逞強,那個豬妖可是厲害的很!”玄奘說:“我拿我徒弟的性命保證,決對貨真價實!”那個人說:“好吧!你們跟我來吧!”那個人就把他們帶走了。路上玄奘問那個人身上有沒有吃的,那個人身上有一張硌牙的硬餅,玄奘倒不嫌棄,一把拿過來,慢慢嚼起來。
這個地方叫高老莊。高莊主唉聲嘆氣,悶悶不樂。莊主嘆完氣說:“我有一個女兒,喚做翠蘭。年方二八,尚未婚配。”說完緊跟著盯著玄奘。玄奘立刻正色說:“貧僧是出家人,絕無俗世雜念。”
莊主看了玄奘一眼說:“小女有一個古怪的念頭,不知大師可否為之開導(dǎo)開導(dǎo)?”玄奘問:“什么念頭?”莊主說:“她想嫁給一只豬。”玄奘看了看孫悟空,孫悟空表示情緒穩(wěn)定,絲毫沒有打聽莊主是否還有二女兒的意思。
“那我一定要見一見了!”玄奘說。莊主問:“見小女?”玄奘說:““見那只豬。”
天蓬因為在蟠桃園上,行為舉止擾亂了盛會的舉行,被玉帝下令,打入凡間,經(jīng)受多次輪回之哭,可這一世讓他沒想到的是,自己卻變成了一只豬。天蓬在地府,這一次沒有喝孟婆湯,進(jìn)進(jìn)了輪回之所。
很多年前的那個晚上,五歲的高翠蘭突然覺得心神不寧。她走出屋外,看見天上一顆流星緩緩地落下來。她好奇地追隨著那流星,跑過竹橋,跳過田垅,爬上屋頂,然后看見那流星砰的一聲,砸在了自家的豬圈里。周圍方圓數(shù)百里都看到了這顆流星落在高老莊,人們傳說高老莊要出一位大人物。
一天后,天蓬睜開眼睛,看見周圍一堆小眼睛正盯著自己。他知道,那是他的兄弟姐妹。而他也知道了自己原來是天蓬。
天蓬閉起眼睛,想著自己曾經(jīng)很帥的時候。那時候他是天河的守護(hù)者,有著神一樣的面容和神一樣的雙翼,他不明白,為什么自己會在蟠桃上失禮,調(diào)戲仙女和嫦娥,真的是酒后亂了性?還是自己發(fā)了瘋。
現(xiàn)在……仍然有很多眼睛盯著他,然后還有很多臭烘烘的鼻子拱上來。他有點想死。
老母豬一聲哼哼,眾兄弟姐妹齊聲歡呼:“開飯了。”一群豬直奔老母豬而去,爭打不休。他只能絕食。
餓得頭眼暈花時,他幻覺自己收到了一條發(fā)自天庭的短信:“當(dāng)你在高高的天上,你是與眾不同的神。當(dāng)你降臨大地,你仍然是卓爾不群的豬。這便是你的宿命,天蓬。”
這只絕食的小豬很快引起了豬倌注意。
“你這算是什么?需要絕食而死嗎?”他被豬倌抓著后脖頸兒拎了起來,大眼睛瞪上他的小眼睛,但他也沒在怕的。
天蓬說:“嚕嚕嚕嚕嚕嚕嚕。”
翻譯成人話就是:我沒有出生在哪里的自由,但我至少有死在哪里的自由。
顯然豬倌沒有聽懂他的講演。他直接抓起一把糠,就往天蓬嘴里塞,“你死不死得由我決定,必須得等斤數(shù)到了,我想殺你的時候才能死。現(xiàn)在你只是還不到時候。”
天蓬嗷嗚著掙扎反抗,把糠噴了豬倌一臉,躥下地來,就向外跑。可是四面都被圍住,他只能在圈里亂竄,豬倌滿地滾爬著追撲他。小豬天蓬跳閃騰挪,躲過一撲又一撲。這時他看見他的兄弟姐妹們圍在母豬肚下,冷冷地打量他。
“你這是何苦呢?”一只小豬說,“你早晚會變得和我們一樣,既然最后都要被吃掉,為什么不享受現(xiàn)在呢?”
“不!”天蓬一邊跑一邊說,“我要證明給你們看。在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醬油都可以打,也不是所有的豬都可以吃!”
“很好,很有志氣。你死以后,我們會懷念你的。但你活著的時候,你就是個傻蛋。”小豬們說,然后,他們打個哈欠開始趟在老母豬周圍睡覺了。
天蓬越跑越絕望,豬圈就這么大,他注定無處可逃。就在這時,豬圈門開了,仿佛圣光照了進(jìn)來,映著一個纖小的影子。他向那光線沖去,那個影子伏下身。天蓬覺得自己闖進(jìn)了一雙手中,綿柔而溫暖。
“好可愛的小豬啊。”他聽見一個小女孩歡聲地笑著,將他緊緊擁入懷中。
她將他舉起,讓他貼上自己的臉龐,咯咯笑著,任他身上的泥蹭在臉上,也豪不在意。
他嗅到女孩的氣息,深深沉醉中,他想起了那一望無際的銀河。然而一切都已經(jīng)不可能回來。所以他絕不能死,他要活著,活著來忍受痛苦,活著來記住她的樣子,改變自己。
五歲的高翠蘭不知道為什么一看到這只小豬就心里一動。也許是因為他在豬圈中執(zhí)著沖撞奔跑的樣子,也許是因為他那深沉閃爍的小眼睛。她真的好喜歡好喜歡這只小豬。她緊緊抱著他,感受著這小家伙的掙動。他那細(xì)軟的小茸毛蹭在臉上,癢癢的,讓她忍不住咯咯地笑。
豬倌跑過來賠笑:“是大小姐啊,您怎么跑到這里來了,這兒這么臟,你快回去吧。哎呀,這只豬我抓了一早上了都抓不住,您一伸手就撈著了,真厲害,快給我吧,你看你身上全是泥。您回家高太爺看見該罵你了,還有可能有我。”
高翠蘭一扭身,像護(hù)住自己心愛的布娃娃。說:“我喜歡這只小豬,我要帶走他。”
“哎呀哎呀,”豬倌跺腳干笑,“這如何是好。這豬這么又臭又臟的,如何能養(yǎng)?不如……我?guī)痛笮〗隳鷮ぶ恍▲喿觼恚窟@豬長大了可以賣好多錢呢。”高翠蘭大聲鄭重地喊:“我不準(zhǔn)你們吃他!”豬倌伸出手來說:“好好好,不吃不吃。我們養(yǎng)著,不吃他。好不好?”天蓬又拼命掙扎。
“他怕你,你不準(zhǔn)過來!”高翠蘭轉(zhuǎn)身跑出了農(nóng)莊。
她把小豬抱到溪邊,用自己的手帕沾了水,輕輕地給他洗澡。小豬很快就變得干凈了,細(xì)細(xì)的茸毛下透出嫩嫩的粉紅色。
高翠蘭說:“小豬小豬。我沒有人玩,你陪我玩好不好?”小豬不說話,只是那么看著她。
“小豬,我來跑,你來追。”高翠蘭邁開小腿,笑著沿著小溪跑去,“來追我。”
小豬沒有動,只是怔怔地看著她。突然,他轉(zhuǎn)頭越過小溪,跑向野外樹林。
“小豬,回來!小豬,不要離開我!”高翠蘭哇的一聲哭了,她撲進(jìn)小溪里,摔痛了自己,嘩嘩地流眼淚,好傷心好傷心。
天蓬跑到了樹叢邊,回過頭去,看著這個大哭的小女孩。她那么讓人心痛,她心里沒有一絲雜念,只是傻傻地喜歡他。
“回來,不要離開我。”高翠蘭哭著喊。
他慢慢地走回去,他不能聽到這樣的哭泣。
高翠蘭看見他走回來,破涕為笑,伸出她的小手,把眼淚咽進(jìn)嘴里,“小豬,來,抱抱。”
天蓬慢慢走到溪中,女孩一把將他抱緊:“小豬小豬,剛才我好害怕好害怕,你不要再離開我,好不好?”天蓬想點頭,他想說:我永遠(yuǎn)都不會走。
高翠蘭抱著小豬回到自己的家。高太爺和高夫人都嚇了一跳。
“怎么抱只豬回來!多臟啊,快丟掉!”
“不。”高翠蘭抱緊他。
“乖,放下他,娘給你買糖餅吃。”
“不。”
“放不放手,不放手揍死你!”高太爺?shù)裳邸?p> “不!”高翠蘭大叫。眼神中滿是倔犟。這是她第一次不聽話。高太爺和高夫人驚異地看著這個乖乖女,不知道她怎么了,逐漸對這只豬產(chǎn)生了恨意。
高翠蘭抱著小豬飛奔進(jìn)后園,跑上她自己的小閣樓,把豬放在床邊,和他說說話。
“小豬小豬,在這里你不用怕。我會保護(hù)你,只要有我在,就沒有人可以吃掉你。我不會放開你的,永遠(yuǎn)。”
天蓬心中悲愴,有一天這小女孩終是還要傷心,當(dāng)她知道這世上沒有什么永遠(yuǎn)。她抱他抱得越緊,失去的那一天就越痛苦。
高翠蘭真的從此再也不放下小豬,生怕一放手,他就被奪走了。她抱著他,不論吃飯睡覺,為了保護(hù)他,她還學(xué)會了自己穿衣服,絕不再讓人進(jìn)她的房間。她的父母,還有家傭豬倌們都冷笑地看著她,他們知道這小女孩的夢總會醒,她不可能抱著這只豬一輩子,因為豬遲早會被吃掉了。用不了多久,她就會不得不放開他。然后他會被帶走,然后等小女孩長大后,吃到豬肉時,會突然想起自己當(dāng)年那只小豬的下場,但是,她可能只會心驚一下,也就淡然了。她已經(jīng)長大了,已經(jīng)學(xué)會不要執(zhí)著地愛什么東西,好讓自己的心平靜安寧。一切都是那么的順其自然,但是他們想錯了,低估了天蓬的力量。
天蓬很小心地只吃一點東西,但他還是長得很快,他越來越重了,重得讓五歲的高翠蘭抱著他,越來越吃力。而且她還變成了一個被所有人嘲笑的小丫頭,她的爹娘不理她,用人家丁都看著她偷笑,連那些看家狗都沖她汪汪狂叫,想吞掉她懷里的小豬。她想著,只要自己在,就絕不會讓小豬受到傷害。
那個時候,人們都管她叫抱著豬的小女孩。后來,她長大了些,人們就管他叫抱著豬的大女孩。高翠蘭求奶娘做了一個小布兜,于是她可以把小豬背在背上。然后,大家又管她叫背著豬的大女孩。再后來,天蓬更大了。她再也背不動了,于是,她終于不得不把他放在地上。但那時,已經(jīng)沒有人再敢碰這只小豬一下了。因為所有人都能看到女孩眼中那堅強的光芒,看到她為了守護(hù)自己所愛的,有多么不顧一切。
十年后。城鎮(zhèn)里的人都在好奇地張望,看著那個英姿俏麗的少女牽著她的豬走在街上。
那頭豬還真是大啊。那已經(jīng)不能叫豬了,他是個怪物,是個傳奇,他活了十年。現(xiàn)在的他,像座小山,全身鋼刺般的黑硬鬃毛,兇惡的獠牙,他也許有一萬斤重,每走一步,身上的肥肉就與大地一同顫抖。他走在集市上的時候,巨大的身軀把道路都塞滿了,周圍搭起的攤位被他擠得嘩啦啦倒了一片。
“高小姐,來賣豬嗎?”有不怕死的上來搭話。高翠蘭冷冷一笑,什么都不說。那頭豬也冷冷一笑,沖那人打個響鼻,一股濁氣把那人噴出幾丈遠(yuǎn),被豬鼻涕糊在墻上。
沒有人敢惹那頭豬,因為高翠蘭會和他拼命。
也沒有人敢惹高翠蘭,因為那頭豬會和他拼命。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有人叫高翠蘭背著豬的大女孩了。人們都叫她:想要嫁給豬的瘋女孩。
“這可怎么好,這可怎么好。冤孽啊。魔障啊。”高太爺對玄奘講述了這個故事,捶胸頓足。“我發(fā)下誓,只要誰能殺掉那頭豬,救小女出魔障,我就將小女許配給他。”高太爺看向玄奘,對著那清秀俊美的面龐說著。玄奘說:“可我是和尚,我不能破戒的。”高太爺也反駁說:“你可以還俗啊,又不是什么困難的事。”
玄奘示意高太爺看看孫悟空。
“他不行。”高太爺斬釘截鐵地說,“我不能讓小女剛出火坑,又入魔掌。”玄奘說:“你這話說的就有失偏頗了,俗話說知人知面不知心,高小姐既然能看上必,想必對猴也是不挑剔的。”孫悟空不理我們,他只顧從一個桌上蹦到另一個桌上,看見好吃的就挑走,挑走了也不吃,在空中甩著玩,這會兒正在表演接扔游戲。對于愛情童話,他不感興趣。高太爺說:“他還是算了吧!”
“我們請了好多法師了,結(jié)果一個被豬拱死了,一個被豬坐死了,一個被豬熏死了,一個被豬……”高太爺繼續(xù)說。玄奘打斷說:“我放棄。我不能讓豬給毀了。”高太爺繼續(xù)說:“但是,如果能娶了小女,我這祖?zhèn)鞯募覙I(yè),千畝良田,整個莊園,百十壯丁……”玄奘立馬回答:“我放棄考慮了,我決定現(xiàn)在就干。”
高太爺問:“啊?干什么?”玄奘回答:“干掉那只豬!讓你家小女回歸正常的生活。”高太爺說:“好!”
玄奘在黎明之時出發(fā),沿著河岸前行,青黛色霧氣從河面上升起,纏繞住樹影。白馬走得緩慢,他好像喜歡那個故事,不愿孫悟空傷害那個豬妖。玄奘也很清楚,他根本沒有本事殺什么豬妖,甚至連一只普通豬都打不過,關(guān)鍵時候賣徒弟的事倒是做得出來。玄奘只是想去看一看,那個傳說中的和豬相依偎的女孩,是什么讓她無忌塵間的一切,執(zhí)著地與豬共舞。玄奘也想看看,那只豬長什么樣子,讓高小姐如此愛他。
但是這個清晨漸漸地變得不安靜了,霧氣中出現(xiàn)了一些影子,時隱時現(xiàn),越來越多,最后玄奘聽見腳步聲匯成洪流。玄奘向前加速,后面的人也跟著加速,一刻不停地跟著他。當(dāng)霧散開時,他發(fā)現(xiàn)他正率領(lǐng)著一支浩浩蕩蕩的隊伍,走向豬妖藏身的所在。這只隊伍主要由高老莊家丁、農(nóng)戶,以及所有想殺了豬妖娶高翠蘭得到高家產(chǎn)業(yè)而從遠(yuǎn)方各地趕來的上百人組成,他們聽說玄奘要去云棧洞,都生怕玄奘一個人得了好處,于是蜂擁而至,一個比一個走得快。這個團(tuán)隊里什么人都有:道士將軍、和尚、士兵、射手、漁民……他們齊聚在此,說好聽點是誅殺妖孽,還社會安定,說難聽點就是為名逐利,一旦有機會殺了豬妖,走上人生巔峰也說得過去。
玄奘并不是這支隊伍的領(lǐng)袖,但他必須跑在他們的前頭,不然會被他們踩踏死,他們只顧眼前,不顧腳下。而孫悟空,他正騎在金箍棒上看熱鬧不閑事大,激勵著他們前進(jìn)。
那只豬并不難找,想看不見他才難,因為他很大,大得讓來他們不知所措。
當(dāng)他那巨大的影子出現(xiàn)在前方時,所有人都安靜了下來。那只豬正在樹林中沉睡,看起來就像一座打呼嚕的小山。他看起來比高太爺描述的要大得多,簡直就是一座移動城堡,在這巨大城堡的頂端,那個少女也正沉睡著。她隨著豬的酣聲起伏,睡得特別香甜。奇怪的是那豬怪堅硬的剛毛在她身邊就十分的柔軟,為她鋪成小窩,護(hù)衛(wèi)著她。之前是高翠蘭保護(hù)天蓬,現(xiàn)在是天蓬保護(hù)高翠蘭。
玄奘看見了,便想著離開,但后面的人擋住了退路,他被夾在中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