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只會說億點點
劉華沒多大一會就回來了,左手捏著兩個雞蛋,右手抓著一條黃瓜。
看到劉種乖乖的坐在那里,劉華只覺得日子有了新的念想。
精瘦的漢子咧嘴一笑:“崽種?”
崽種心里苦,這名號得被叫多久?
他知道老爸這是在確認(rèn)傻兒子是不是真的開口說話了,于是回答:“好餓。”
“今天好好吃一頓!”
劉華把兩個雞蛋和一根黃瓜往他面前一拼,劉種頓時覺得這畫面生雞勃勃。
聽到鍋里翻滾的開水聲,劉華放下雞蛋和黃瓜就一把解開鍋蓋。
水汽升騰在窗戶照進(jìn)來的逛里,劉種抬頭看著老爸熟練地拿著簸箕、變形了一點的鋁盆,還有一個木瓢,舀起鍋里煮開的米,放到簸箕里面濾出米湯。
隨后,他又拿著鍋鏟把鍋里最后的米和水鏟起,用絲瓜瓤擦干凈之后,就拿起鍋旁的小陶罐子,滴了點菜籽油。
黃瓜洗得很隨意,直接連皮一起,拿著刀就一塊塊往鍋里削。
不大一會,放了點油、放了點鹽的黃瓜就炒好了,盛在缺了口的碗里。
劉華這才把瀝干了水的米倒回鍋里,又找了個小碗,把兩個雞蛋都磕到碗里,放了點鹽舀進(jìn)去一些米湯進(jìn)去攪勻,連碗一起放在米飯上面蓋上鍋蓋。
剛炒好的黃瓜也放了進(jìn)去保溫。
一連串的動作很熟練。
劉種雖然看見他把碗底又都擦了擦,可看著那絲瓜瓤和抹布,只能接受這一切。
現(xiàn)在又能講究什么?將就吧。
兒時常聽的一句話,就是不干不凈吃了沒病。
難搞啊!
“崽種?怎么一直不說話?”劉華這才有空蹲下來,殷切地看著劉種。
“我會說話了……你放心。”
劉華呆了呆,才伸出手摸了摸他的腦袋,感嘆著說:“真是懂事的,還知道寬爸的心。”
劉種順著這話說道:“我一直……都知道,因為媽……”
這話說出來,劉華眼里黯了黯,才說道:“吃完飯,去跟你媽說說,崽種開口說話了。”
劉種點了點頭。
劉華重新笑起來:“還會說什么?多說話,多說就不怕了!”
“不會多說……只會說億點點……”劉種怕解開封印嚇著他。
沉默是金,話癆就有病了。
誰能料到重生后第一大難題,是要適應(yīng)五歲開襠褲的人物背景呢?
后面劉華就興沖沖地跟他說著各種話,劉種只能看情況應(yīng)答著。
“想拉屎撒尿了,知道怎么說嗎?爸,我要拉……”
“……現(xiàn)在不想……”瞅著老爸對自己喊爸,劉種趕緊打斷。
“走路別光跑,不能摔著。”
“……哦,記住了。”
“別跟著那幫小兔崽子去玩水!”
“……知道了。”
“再叫叫爸!”
“爸……”
劉種瞅著劉華,心里漸漸涌起一股難言的情緒。
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把自己養(yǎng)大的嗎?
心慢慢不是冰冰的了。
或許,到這個時間剛剛好吧。
不用親身經(jīng)歷痛失親人的苦楚,又能讓他再歷父子最親近的時光。
放在鍋里煮的飯,包括雞蛋羹,不一會就煮熟了。
劉華解開鍋蓋,拿大碗盛了滿滿一碗,用瓷勺舀了雞蛋羹拌開,夾了幾塊黃瓜堆在碗里,習(xí)慣地舀起來:“啊~~~”
劉種眼眶一熱,自己還不會吃飯,需要喂嗎?
他伸手接過了筷子:“我自己會吃……你也吃。”
“會吃?”劉華將信將疑,但都開口說話了,他還是把勺子遞給了劉種。
劉種舀了一口塞進(jìn)嘴里。
不好吃,但有煙火的味道,很熱乎。
劉華就在旁邊,看他吃。
是真的會吃,于是劉華笑得更開心了。
他端著碗,劉種舀著吃。
吃了幾大口,劉種打了個飽嗝:“吃飽了。”
“真吃飽了?多吃點,把雞蛋吃完!”
“吃飽了……”劉種把勺子遞給他,“你吃吧。”
劉華把小碗端過來,不由分說:“把雞蛋吃完!”
說罷就自己吃起剩下的米飯和黃瓜來。
劉種不再多說,低頭用勺子吃著小碗里剩下的雞蛋羹。
劉華一直沒再盛飯,因為鍋里已經(jīng)沒有了。
劉種個子還矮,看不見,但他看見劉華剛才往鍋里倒水了,借灶膛里的余溫?zé)嶂?p> 劉華吃完放下碗之后,劉種看得見。光溜溜的,干干凈凈。
他只能默默地雙手捧起小碗,把里面的雞蛋羹也舔個干干凈凈。
盡管自己覺得味道真的很一般,但這個小小的軀體卻很受用,傳遞出意猶未盡的感覺。
劉華瞅著兒子這模樣,眼底閃過歉疚。
他立刻轉(zhuǎn)身,拿起火鉗在灶膛里掏了掏,用灰蓋住了沒燒完的木材。
劉種看他直接把兩個碗放到了鍋里,用絲瓜瓤洗干凈了。
操持起這些家務(wù)事,熟練得讓劉種心疼。
連煮飯的分量,也很準(zhǔn)確了。
只不過自己吃剩下的那一點,他一個壯漢哪里真能吃飽?
劉種看著他精干而瘦小的身軀,心里覺得這輩子不能這樣了。
得想些法子。
劉華收拾好了屋里,就拿掉瓷了的盆舀了點水:“腳洗一洗。”
劉種低頭看著盆子,上面還印著“囍”字的圖樣,盆地畫著鴛鴦。
從里屋門邊取過來的毛巾,也又臟又舊了,擦了腳讓他穿上鞋。
劉華才自己也洗了洗腳,踩進(jìn)了一雙綠軍鞋里。
劉種的小鞋子沒破,劉華的綠軍鞋已經(jīng)開了膠。
“走,去后背山。”劉華牽起劉種的手,往門外走去,一只手還端著盆。
盆里渾濁的水直接倒在天井的溝里,他順手把瓷盆靠在過道的墻邊。
劉華看旁邊都沒什么人,估摸著這不知道是中午之前,還是中午之后。
總之不是飯點。
窄小的過道里,只有一個老人坐在長條的石凳上,看到劉華父子,就用沙啞而漏風(fēng)的聲音問候:“華子,這是去哪啊?”
“生根爺,您乘涼呢?”劉華只寒暄道。
劉種不認(rèn)識這位,想必又是在記憶還不深刻之前就已經(jīng)走了的老人吧。
此刻又活生生地出現(xiàn)在面前,表情生動,黝黑的皺紋擠在一起質(zhì)感十足。
路過祠堂,視線越過側(cè)面的門洞。
幾個小孩在里面用泥巴捏成不同的模樣,一只手高高舉起,又往地上的石板猛地一摔,比誰爆破的洞大。
真切的時代圖景讓劉種產(chǎn)生一種奇妙的感覺,走過這條不長的過道,似乎穿行在時空的卷軸里。
幾步就到了通往后山的山路上。
而路卻比后來記得的要分明,一根雜草都沒有。
大概這時走的人更多,更經(jīng)常。
“累不累?爸背你。”
“不累。”劉種搖頭說著,但還是在喘著氣。
劉華眼里露出喜意:“我崽種還是有種啊!”
劉種很想叫他別崽種崽種的喊,但這是他習(xí)慣的稱呼,一直喊到劉種長大也沒停。
只不過后來因為劉種的調(diào)皮、任性,確實變成了他所熟悉的那個崽種含義。
劉種堅持著,隨劉華一起翻山越嶺。
明明后來記著,路并不遠(yuǎn),但這時走起來卻如此費力。
到最后,他還是趴到了劉華的背上,屁股被他的手托著。
一旦接受了這種設(shè)定,劉種心里卻不再有羞恥的感覺,只是低頭看著老爸。
汗珠從他又油又亂的頭發(fā)里和額頭上沁出,隨后匯成一大滴,要往下淌去。
劉種伸出小小的手,自然地幫他擦掉了。
“爸。”
劉華正在開心:“啥事?”
“就是想喊喊你。”
“哎!”
劉華一個高興,又把劉種擱到了肩膀上,步伐輕快。
劉種坐得更高了,看著前方的山路,目光堅定。
眼下,有人剛剛嘶吼出《一無所有》,有人已經(jīng)在鄉(xiāng)鎮(zhèn)企業(yè)的大潮里乘風(fēng)而起。
有的國家已經(jīng)提出了要搞星球大戰(zhàn),而腳下這片土地才剛剛提出863計劃,奮力追趕。
那些暫時與劉種無關(guān),與他有關(guān)的,恐怕只能從國家剛剛決心全力推行的九年義務(wù)教育開始。
太陽正當(dāng)空,地上影子很短。
但這輩子還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