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

　　水月也被眼前的龐然大物震撼，愣愣地說道：“原來我們一直在制造新的鐵拳人偶啊，我父親和哥哥都沒告訴過我。它好大呀。”

　　跟現有的鐵拳人偶比起來，這個鐵拳二代可不止是更大而已。它的軀體顯然經過重新設計，沒有采用鐵拳一代那種類似大猩猩的體態，四肢比例更接近人類，且沒有單獨的頭部，只有近似圓柱的軀體。而且相對比較脆弱關節連接處，也覆蓋著厚厚的裝甲，看上去幾乎沒有弱點。

　　除此之外，它的背上還設有炮塔，小腿和小臂裝著履帶和輪子，似乎趴下再收縮四肢，便能轉型成一輛重型坦克。單憑這些，就足以看出，這頭鋼鐵巨獸的武力，絕對比鐵拳一代強了不止一個級別。

　　“可能，我是說可能，王上和王子殿下也不知道有人在建造它。”克萊已經收起驚嘆的表情，皺緊了眉頭，“我們副長大人跟我說過，迪賽恩曾經數次在王前議事會提議建造鐵拳二代，但都被否決了。因為鐵拳二代的殺傷力已經超過治安范疇，跟金銀聯邦的蒸汽機甲一樣，是絕對的戰爭機器。建造它，會讓別國忌憚宿城。”

　　“為什么會忌憚？我們連制造用來自保的武器都不行嗎？”水月并不明白政治。

　　“這是一種生存法則。”希羅看著軀體被裝甲覆蓋、正張開刃狀利爪的巨大人形機械，有些無奈地告訴水月，“好比在草原上，一旦你亮出獠牙，就是在告訴別的生物，你已經準備好跟他們搶奪生存資源了。這個，就是獠牙。”

　　“好奇怪的想法。”水月聽懂了，但不理解，“我們又不去侵略別人。”

　　“別人可不會這么認為。已經有無數小國，因為試圖發展武力，被那些大國聯合起來毀滅掉了。”希羅指了指自己的護目鏡，“我們要想生存下去，就得保持低調才行。至少，不能讓別人發現，你有獠牙。”

　　“是這個道理。”克萊點著頭說，“所以王上才沒有銷毀鐵拳二代的設計圖。只是把獠牙藏起來，并沒有拔掉它。”

　　水月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再次感嘆道：“它好大啊。”

　　“這事兒得上報才行，秘密制造武器可是重罪。”克萊從腰包里取出裝各種寶石的鐵盒，用手指輕輕撫摸了一下里面那顆紅色的記錄寶石，“你們找找看還有沒有其他發現，我先把這些都錄下來。”

　　記錄寶石發出微光，隨著克萊的腳步，開始記錄這間工坊內的一切。

　　水月蹦蹦跳跳地跑開，翻翻這里敲敲那里，一副對什么都好奇的樣子。當然，她也沒忘了在那些圖紙里找德雷克的探險日志。

　　希羅則來到熔爐邊的工作臺旁，因為上面放著自己交給迪賽恩修理的人偶。

　　人偶胸前寫著符號“⑦”的蓋板正敞開著，露出快要修復完畢的胸腔。缺失的左肩和左臂，也已經裝上了新的。包括頭部在內，那些原本燒得焦黑的斷口，都被打磨光滑的鋼條覆蓋。

　　雖然新加的鋼材跟原本的木材有些格格不入，但所呈現出的拼接感，正是這個時代所流行的審美元素。

　　在人偶旁邊，是一些還沒裝上的零件，和一新一舊兩個念動力核心。舊的那個就是希羅之前送來的壞核心，其中裝載念力的月石主體還跟之前一樣，碎得仿佛輕輕一碰，就會從中間斷開。而新的那個，正發著微光，似乎已經被注入了念力。它們被安插在嵌入工作臺表面的，同樣由圓環和三角組成的儀器當中。

　　希羅從剛才開始就覺得奇怪。迪賽恩需要的念力轉移技術，被記載在德雷克的探險日志里，而深水街的老喬治進行念力解構時用到的儀器，跟他們剛剛發現的那頁探險日志上的圖騰又極其類似，難道老喬治用的儀器，是探險日志里記載的念力轉移技術？

　　仔細一想好像確實是這樣。老喬治所做的，不就是把念動力核心里的記憶和怨念，分別轉移到記錄寶石和那罐特殊液體里嗎？

　　“克萊大人！”希羅轉頭詢問正站在鐵拳二代和巨大儀器下的克萊，“您知道喬治·德沃爾先生用的那個儀器，是從哪兒來的嗎？”

　　“那個儀器？”克萊停下腳步，摸著下巴回憶道，“上次我找他修理1663號時，他好像說過，是王上為了表彰他的貢獻，賞賜給他的。據說，那是德雷克當年從南大陸帶回來的紀念品。不過多半是在吹牛，他能有什么貢獻，值得王上把德雷克帶回來的珍寶送給他？欸？等等，他那臺小機器，好像跟這玩意兒一樣啊……”

　　老喬治應該不是在吹牛。

　　希羅想起，老喬治還說過，王上曾做過類似的實驗，但是失敗了。那個“類似的實驗”指的大概就是，將死者的念力殘留轉移到念動力核心里，好讓死者以人偶的形式重獲新生。以王上的念力造詣，解讀德雷克探險日志里記載的技術，絕對不是什么難事，只不過結果可能跟迪賽恩想得到的不一樣。

　　所以，迪賽恩才會更加怨恨王上，開始策劃一些瘋狂的事，比如刺殺先知大人。

　　希羅看著眼前的人偶，心里竟然產生了一股莫名的失望。

　　真的無法讓死去的人復活嗎？

　　可壞了很多年的人偶都可以用這種方法修好。它們除了沒有靈魂，軀體不是血肉做成的以外，明明跟人類很像……

　　但很快，他又搖著頭，對自己的想法感到荒謬。死去的人怎么可能復活呢？

　　都過去十八年了，就算有念力殘留，肯定也徹底消散掉了吧。就像他們的軀體，早就變成了塵土。何況，老喬治也告誡過，用那種方法只能制造出類似怨靈的怪物。

　　希羅看著人偶，心里莫名的傷感和失落始終沒法散去。

　　只差一點就修好了……

　　希羅突然覺得有些緊張，手心出了很多汗。他猶豫一陣，還是拿起工作臺上的工具，把沒有裝上的零件，一一安裝到對應的位置。

　　最后，他將那個嶄新的念動力核心，插進了人偶胸腔內的插槽。

　　微光開始沿著用月石粉末和金屬制成的線材蔓延開來，像血液從心臟流向全身。

　　這個人偶已經活了過來，只要將它背后的開關扳下，它就會睜開帶著光斑的眼睛。說不定，還會張開它那由一整塊可以上下活動的木頭做成的嘴，告訴希羅，那些怎么也想不起來的回憶。

　　希羅將手伸到人偶背后，但劇烈顫抖的手，根本無法順利觸碰上近在咫尺的蓋板。

　　“我……”希羅在心里問自己，“是在害怕嗎？”

　　“這是什么？”

　　水月突然出現，打斷了希羅內心的糾結。

　　他像受驚的小鳥，猛地將手縮了回來。

　　“你怎么了？”水月看到希羅滿臉冷汗，趕忙擔心的問道，“為什么出了這么多汗？”

　　“這個……就是我讓迪賽恩先生幫我修的人偶。”希羅沒有掩飾自己此刻的脆弱和無助，被水月那雙仿佛帶著光芒的眼睛注視，他沒有了一丁點不安。

　　水月想起希羅之前在車上跟自己說的話，立刻明白了他的心情。

　　“你的記憶……”水月握住了希羅顫抖的手。

　　“嗯。我以為我準備好了，可是……”

　　“那就再等等吧。”水月抬手，用袖口擦掉希羅額頭的汗水，“等你真的準備好，再打開這個人偶。到時候，要是你想讓我陪在身邊的話，我一定會陪著你的。”

　　“嗯。再等等……”希羅終究還是退縮了。

　　因為他又看到了自己那雙沾滿鮮血的雙手。

　　他害怕，那些鮮血，屬于那個被自己遺忘的重要的人。

　　“怎么樣？”克萊記錄完畢，走了過來，“有什么發現嗎？”

　　“沒有，根本找不到剩下的日志。”水月抱怨道，“除了看不懂的圖紙就是不知道干嘛用的零件，還有十幾箱這東西。”

　　她說著指了指人偶胸腔內的念動力核心：“只不過比這個大一點。”

　　“什么？！”克萊眼前一亮，立刻著急地問，“在哪在哪？”

　　“那兒。”水月不耐煩地指向對面的墻壁，“那么多箱子，你看不見嗎？”

　　希羅和克萊這才發現，那面墻是一個個木箱壘成的。

　　克萊趕忙跑過去，拔出短劍隨便撬開其中一個箱子。五六個二十公分粗、半米長的念動力核心，立刻叮叮當當地涌出來，掉了一地。克萊抱起幾個回到工作臺邊，對著煤油燈，仔細查看兩端金屬罩子上的編號。

　　“是鐵拳人偶的核心，這個是1592號的，這個是1606號。”他放下核心，皺著眉頭說，“迪賽恩那家伙，果然把所有鐵拳人偶的核心都換成自己的了。”

　　“把所有鐵拳人偶的核心都換成自己的？”水月還不清楚都發生了什么事，“他為什么要這么做？”

　　希羅便把了解到的信息，以及迪賽恩操控安保型人偶襲擊老沃特的事，都告訴給了水月。

　　“他好像是為了復活自己的妻子，可洛洛。讓人偶竊賊偷走德雷克的探險日志，也是為了得到把念力完整移植到念動力核心里的技術。至于為什么要襲擊沃特先生，深水街的喬治·德沃爾說，可能是因為他對王上和先知大人沒能及時挽救妻子心存怨恨，所以想刺殺先知大人。”

　　“等等……”水月瞪大了眼睛，愣在原地，“我父親和母親沒能及時挽救他的妻子？你是說，可洛洛也是白狼入侵的時候去世的？”

　　“嗯。”希羅沒法否認，因為這是事實，“可洛洛是被白狼的妖氣震傷了內臟，無法治愈去世的。”

　　他看得出來，水月在為白狼入侵的事內疚。但她跟這件事有什么關系，還不得而知。

　　“原來是這樣……”水月握緊拳頭，有些顫抖，“可以做到嗎，讓他妻子復活？”

　　“大概不行。”希羅搖著頭，無奈地說，“德沃爾先生說，王上為此做過實驗，結果行不通。”

　　“會不會他發現了更好的辦法，真的能做到了？”水月像在問希羅，又像在自言自語，“一定是這樣，一定是他在德雷克的探險日志上發現了更好的辦法。”

　　“水月！”希羅抓住已經顯得有些失常的水月，看著她搖了搖頭，“你是個出色的念術師，肯定比我更清楚，將亡者殘留的怨念注入月石做成念動力核心，會有什么后果。”

　　水月呆呆地看著希羅，流下了眼淚。

　　“我想幫他，希羅。”她緊緊抓著希羅的手，一邊抹著眼淚，一邊堅定地說，“至少，要幫他把自己從執念里解放出來。”

　　“嗯，我也想幫他。”希羅有些笨拙的抬起另一只手，幫水月擦掉淚痕，“不過，我們得先阻止他干壞事才行。”

　　“那就去一起找迪賽恩聊聊吧。”一直在旁邊默默聽著的克萊，這時候插嘴說道，“別誤會，我對幫罪犯解什么心結沒興趣，只是阻止他干壞事之前，得先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壞事。”

　　“我才不管你有沒有興趣，快帶我去見他。”水月馬上把那頁德雷克的探險日志塞進口袋，拿起放在腳邊的背包就要出發。

　　“別著急，我得先把這里處理一下。”

　　克萊指了指身后的鐵拳二代，問希羅：“這玩意兒，現在應該不會自己動起來吧？”

　　“只要還沒裝念動力核心。”

　　希羅從墻角搬來梯子，爬到鐵拳二代的胸口，用工具打開它胸前的裝甲板，仔細看了看，確定念動力核心還沒有被裝上。不過奇怪的是，預留的插槽很小，只能剛好放下一根拇指。

　　本來念動力核心就無法驅動大型機械，現在正投入使用的鐵拳人偶，體型已經十分接近理論上念動力核心能產生作用的極限。要驅動眼前這個鋼鐵巨獸，沒有額外動力的話，根本是不可能的事。可希羅找了半天，這個鐵拳二代身上，確實就只有這一個插槽。

　　他實在想不通。難道迪賽恩掌握了什么新技術，能用拇指大小的念動力核心驅動體型大了一倍還多的鐵拳二代？

　　“只要確保這玩意兒不會自己啟動搞破壞就行了，”克萊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之后我會找信得過的人過來，把它徹底拆開看看。”

　　“您是說德沃爾先生？”

　　“沒錯，比起找迪賽恩現在的同事，還是老喬治那家伙更讓人放心。”克萊皺著眉頭說，“另外，還得請治安官大人親自出面，發一條暫時禁用人偶的緊急治安令才行。人偶制造廠最近回收維修的人偶太多了，要是都被迪賽恩換過核心，宿城里可就到處都是他藏起來的獠牙了。”

　　“那……還是先找人來盯著它好一點。”希羅仰頭看著極具壓迫感的鐵拳二代，不自信地說道，“這個鐵拳，跟我以前見過的人偶都不一樣，我不太確定有沒有其他機關。”

　　“讓1663號在這盯著就行。”克萊倒是很自信的樣子，“因為老喬治給它換了新的核心，所以它大概是宿城現在唯一不受迪賽恩控制的人偶了。”

　　“快點快點，”水月已經著急了，跺著腳尖催促起來，“既然它能在這兒看著，我們就快點走吧。”

　　“是是是。”

　　克萊連聲答應，抱起兩個念動力核心，小跑著跟上已經走到外面工作室的希羅和水月。

　　離開之前，克萊對守在門外的鐵拳人偶1663號下達了指令：“1663，守在這里，一級警戒，有情況立刻聯系我。”

　　1663號張開機械爪，把采水人的圓桶交給希羅，隨后低頭看向克萊。它原本透明眼球里的光斑變成了紅色，急促地閃爍起來，仿佛銹跡斑斑的沉重聲音跟著從發聲部件里傳出：

　　“指令收到，克萊·達爾文大人，一級警戒狀態已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