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被打了二十大板的捕快，名叫許銘，家住在城北，江都城內(nèi)窮苦人家最多的地方。寧圓圓根據(jù)打聽到的位置找過去，很艱難才找到了他的家。

　　他家里人口多，兩個哥哥都已經(jīng)娶妻，各自有了兩個孩子，父母健在，一大家子住在不大的一個老房子里。

　　寧圓圓找到他的時候，他俯臥在床上沒法動，身上蓋了一床被子，看到寧圓圓來了有些驚訝。但人的性格和沈凝陽很像，都是大大咧咧的，很快就和家里人熱情地招呼寧圓圓坐下。

　　寧圓圓拿出創(chuàng)傷藥給他的時候，他還有些不好意思，接過后很慎重地收了起來。任務(wù)完成后，寧圓圓就從他的家里出來了。

　　徐鳳娘的案子判得很快，她對自己的罪行供認不諱，省去了很多查案的時間。

　　如意繡坊被查封，她被判了死刑。

　　寧圓圓回家的路上，經(jīng)過如意繡坊，看到繡坊門口貼著兩條封條，不免心中覺得悲涼，停下了腳步，站在門口看了許久。

　　這個地方承載了太多她的回憶。7年的時間，幾乎每一天，她都會到這里來。這里有她喜歡的事情，也有她曾經(jīng)最尊敬的人，但現(xiàn)在，這些都將不復(fù)存在了。

　　她站在如意繡坊的門口，用眼睛記錄這繡坊的一瓦一片，久久不愿離去。

　　“想去看一看她嗎？”

　　烏延年的聲音在寧圓圓的身后出現(xiàn)。

　　寧圓圓轉(zhuǎn)身看著他，沉默著，似在掙扎著什么，沒有答話。

　　烏延年沒有催促，就站著靜靜地等她的答案。

　　寧圓圓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點了點頭。

　　“跟著我過來吧。”烏延年說道。

　　寧圓圓跟著烏延年來到了江都大牢，時隔一天，再回到這座大牢，心境卻已大不相同。門口的獄卒認得烏延年，對他畢恭畢敬的，表明來意后，就有一個人，帶著他們往大牢的最深處走去。

　　已被判了刑的死刑犯手上鎖了鐵鏈，有單獨的牢房關(guān)押。前面帶路的獄卒手上拿著一串鑰匙，沿著幽暗的走道，來到了最里間的房間前停了下來，拿起鑰匙開了鎖。

　　這一間就是關(guān)押徐鳳娘的牢房了，走進去，就能看到她。

　　但是寧圓圓此時卻遲疑了，停下了腳步?jīng)]有再靠近。

　　她可能是有點害怕。寧圓圓對徐鳳娘的感情，有崇拜，有尊敬。在她的心目中，師傅一直是她用來仰望的人，但走進那扇門，她可能看到的，卻是一個低入塵埃的人。長久在心中存在的那個高大身影轟然倒塌，過往皆成泡影。她是否舍得那些美好的回憶呢？她不知道，猶豫著不敢上前。

　　“這個給你。”

　　烏延年遞了一個油紙包著的物品給寧圓圓。這油紙寧圓圓很熟悉，上面有蓮香樓的專有標志。

　　寧圓圓疑惑地看向了他。

　　烏延年繼續(xù)說道，“千層糕。拿上它進去吧。我在外面等你。”

　　寧圓圓接過烏延年遞過來的千層糕，想起自己在蓮香樓外排了好幾天的隊，就是想買一個千層糕，給師傅嘗嘗，但她還沒有吃到。

　　烏延年向她點了點頭，像是在鼓勵她。她終于鼓起了勇氣，往那個房間走去。

　　牢房內(nèi)，徐鳳娘并沒有想象中的蓬頭垢面，氣色也看起來比那天寧圓圓見到她的時候好上很多。她好像早就知道寧圓圓會來看她一樣，沒有表現(xiàn)出一點驚訝。

　　寧圓圓站在門邊看著她，叫了她一聲，“師傅。”

　　“圓圓，師傅想講個故事給你聽。”徐鳳娘站在屋內(nèi)，語氣平緩，就像以前一樣的對著寧圓圓說道。

　　“我的前夫，名叫魏敬。在我嫁給他之前，他是我們徐府一個負責(zé)花木修剪的下人。我在家排行第五，我的上方有兩個姐姐，下方有一個妹妹。我不愛說話，也長得不好看，只愛自己躲在房間里繡花，從來都是被忽略的那一個。我第一次見到他的時候，他在修剪一盆牡丹花，看我一個人出來，剪下一朵遞給我，說我比這朵花好看。

　　我那個時候和你現(xiàn)在一樣大，第一次知道原來心可以跳得這么快。我把那朵花藏在柜子里，那朵花枯萎了，風(fēng)干了，一碰就成了碎片的時候，我都舍不得丟掉，小心翼翼地用一條手絹包裹起來。

　　后來他說他愿意娶我。我那個時候覺得，為了他這一句愿意，我什么都可以放棄。我?guī)е夷锿低等o我的銀兩，和他一起離開徐府，從此與徐府斷絕了關(guān)系。

　　跟他在一起后，我才發(fā)現(xiàn)生活并不像我想象的那么美好。以前在徐府，珠寶首飾，糕點美食，伸手就有人給我送到面前。父母，兄弟姐妹圍坐在一起的場景，當時只覺得是稀松平常的事，現(xiàn)在卻是再也回不去了。當時我想，只要我們夫妻能和睦相處，也是好的。但是他卻每日拿著我的錢去飲酒作樂，沒有再認真地看過我一眼，也沒有再送過我一朵花。”

　　徐鳳娘的這些事，寧圓圓雖然略有耳聞，但從她的口中親自說出，當中的驚濤駭浪的情感，被她淡淡說出，讓人更覺悲涼。

　　徐鳳娘繼續(xù)說道，”我沒有后悔過和他和離，甚至覺得這是我做過的，最正確的決定。像他這樣的人，我一想到死后墓碑上還要有他的痕跡，我就覺得惡心。和離后他還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我和女兒的面前。堵在家門口，一路尾隨我們，甚至有一次踢開我們的家門。

　　前不久，他說他要再娶。我很開心，以為可以徹底解脫了，沒想到他卻變本加厲。每天都在跟我要錢，還想要帶走喬喬。

　　那時候，每天耳邊總有一個聲音，在跟我說，讓我殺了他。我也每天都非常想殺了他。他過來想要帶走喬喬的那一天，我像是發(fā)了瘋。我哭著求那個在我耳邊的聲音，讓它幫我殺了他。后來他果真死了，我殺的。他趟在地上動不了，我拿著刀，不記得捅了他多少下。

　　現(xiàn)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痛快。”

　　徐風(fēng)娘冷靜而自制地說完了這一切，對寧圓圓笑了笑，好像只是說了一件生活中的小事一樣。但是寧圓圓卻覺得很悲傷，她仿佛看到了徐鳳娘堅那個遍體鱗傷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