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個情況，攬華一瞬間有些迷茫。她仔細的想了想，自己此刻到底是應該拍桌怒斥阿悠癡心妄想，抑或循著在人界當攬華時的樣子淡淡的問上一問，“你打算如何補償當年鑄就的惡果？”

　　在人界呆了數十年，攬華覺得自己其他什么沒學到，權勢人物的裝腔作勢倒是見識了個十成十，而喜歡擺這個譜兒的人中寒墨他爹倒是個翹楚中的翹楚。反觀之下，攬華覺得自己學到的反倒沒有那么凌厲了。

　　看著長跪于地，一臉凄楚的阿悠，攬華長長嘆了口氣。自她神體歸位之后，她失去了肉體凡胎，連帶的就連人應該有的七情六欲也被她幾乎忘卻了個干干凈凈。就算她那時候強制的想將自己仍舊作為人時所擁有的情絲重新為自己所用，不僅沒有成功，反倒受到反噬，沉睡了許多年。

　　此刻的攬華無愛亦無恨，那么自然也就沒有什么惻隱之心了。活了這許多年，攬華自認為記性很是不錯，那么自然千年前的往事至今她仍舊可以回憶起所有發生過的片段，甚至阿悠當年說過的每一句話。

　　想到此處，攬華恍然大悟，遂定了定神，緩緩說道：“作為神官，整日的呆在這看似熱鬧實則孤寂的大殿之中很是苦悶。可作為神官，自降生之日起，就被告知必須生生世世呆在這里，直至死亡。可憐我們，死亡之后轉生回來又會被腦海中的印記驅使，眼巴巴的跑回來。實在可憎可厭。每日來神殿祈求的人有那么多，所祈求的不過都是些芝麻大的小事，聽了這許多年，我都覺得膩味了……”

　　說話的語氣十分清冷，但攬華每說一句，阿悠的臉色便發白一分，聽到這里，阿悠的臉色早已蒼白如紙！只因這些話全部都是她曾經說過的話，因著她這小小的私愿，煽動了不少的神官，以致后來方才發生了慘絕人寰的大禍。只是，大禍已經鑄成，所有神官后悔已晚。

　　攬華看著沉浸在后悔就懼怕之中的阿悠，不管不顧的繼續說了下去，“到了今時今日，神殿之外的景色我竟沒有好好去觀賞過，游玩過。竟然比不上沒有神力的凡人。哎，要是能發生一些什么，讓我們可以好好出去玩耍就好了，總好過呆在這終年冰冷刺骨的神殿之中。”

　　“主人……”阿悠頹然跌坐于地，再不復先前力爭的半絲景象。

　　攬華定定的看著阿悠，半晌都沒有說任何話。

　　而阿悠自是張不開口。

　　屋內一時陷入了沉默之中。

　　攬華將右手中指曲了起來，用中指的一個指節輕輕敲了敲桌子，發出清脆的敲擊聲來，而阿悠的身體卻開始有些顫抖起來。

　　這是攬華已經做好決定要公布答案的標準姿勢，而且此敲擊聲緩慢卻有力，依照阿悠的經驗來看，這個結果想必只壞不好了。

　　“千年前，你們所做的事我至今仍舊歷歷在目。想必如今的你也應該很難忘懷才是。若說你們當年所犯下的罪孽已經讓你們呆在東海千年，因著禁令也無法對人言說你們原本的身份，導致如今的一些人竟然以為你們遠古遺族。數百年前，竟然也出現了幾次爭搶鮫珠的事件。”

　　阿悠點了點頭，凄然的說道：“那時候離開的人便有三十八個。他們被剖去鮫珠所經歷的痛喊罪臣至今仍舊歷歷在目。”

　　“你也經歷過剖去鮫珠的痛苦。如今會想起那種滋味如何？”

　　“生不如死！”阿悠一頭冷汗的勉力答道。

　　“這個詞用得極好。那你可知當年被你們所害的數萬生靈也曾經經歷過如此的生不如死？當初你可曾給過他們機會？就那一場災禍令我苦心經營數萬年的心血直接付之一炬！而那時候我竟然單純的以為，這場罪孽已經是很難饒恕的罪孽了，沒想到你們的集思廣益遠遠超過了我的想象。”攬華的聲音幾乎沒有任何起伏，只是很平淡的將這些話說了出來，卻更加令阿悠身心震蕩。

　　無心無情永遠比顯山露水更加可怕。

　　“在你們被貶近千年后，我終于一時腦熱入了凡世，現在想來我入凡世的事情你們顯得很是高興？以為我擁有了情絲，就能對你們起一些惻隱之心。”

　　“罪臣不敢這么想。”阿悠連忙解釋。

　　“人的心思就連作為神的我參了這數萬年也沒有參透過，不過入凡世過的這些年到讓我多了不少感觸。不過，罷了罷了，雖然你們說過的每一句話，做過的每一件事，我都知道的清清楚楚，不過至今我仍舊沒有想透當年的你們是如何因為那樣一個簡單的理由會做出那樣的事來。在這一點上，我很費解，費解到了如今，仍舊沒有答案。照理說，你們每一次轉生回到神殿的時候就會蘇醒你們作為神官的所有記憶，那么這樣的你們不會是因為沖動而犯下如此罪孽吧？”

　　阿悠頓時啞口無言。

　　“這些年來，所有被剖去鮫珠蘇醒了記憶的人都曾經想盡辦法來見我。我也念在你們服侍我多年的面上和你們每一個人都見了一面。可是你們至今都沒有離開東海，想必你也知道他們的請求全部都失敗了。不僅如此，除了這一世你仍能保留作為神官的記憶，到了下一世，你便會變成普普通通的凡人，再不復當年的任何的記憶。也就是說，你們能勸服我的機會只有這么一世，而我項來有個壞習慣，你服侍我多年想必你也是知道的。”

　　阿悠一臉灰敗的緩緩吐出這無盡冰涼的話語：“神對凡人的機會只有一次。”

　　此時已經不需要再多言，阿悠已經知道了攬華的想法，遂鄭重的朝著攬華拜了三拜。雖然臉上兩行清淚直淌，神情中卻提起了幾分堅毅來，“主人，您的意思罪臣已經知道了。既如此，罪臣自不會再次朝主人強求，阿悠知道，此次主人離開后，我將不日踏入歸墟，而下一世，阿悠再也不會記起主人，我也就不會再是我了。罪臣知道我們的罪孽無法饒恕，但因著剖去鮫珠的痛苦仍舊冒險一試，如今阿悠心愿已了，此生再無牽掛了。主人，罪臣服侍主人近萬年，到了如今，罪臣也仍舊沒有想明白當年的我如何能用天下蒼生的性命去弒主，如今想來仍舊后怕不已。幸而主人能力告絕，能數次化險為夷，而阿悠自知罪無可恕，阿悠只得拜別主人了。望主人忘了罪臣吧，罪臣，罪臣……”后面這句話阿悠自覺再難說下去，艱難的張了幾次口卻任何話都吐不出來，只好垂下頭顱，默默淌淚。

　　攬華冷漠的看看阿悠，“你此生的壽命只剩兩年了，我們怕是再無見面的機會，你——好自為之。”說完，凝聚起的輝光忽地便盡數散去，阿悠抬起滿面淚痕的臉望著空無一人的屋子悵然若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