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大暑。

　　在這靠天吃飯的年月，沒有工業(yè)化污染的時代，一逢大旱便是連年不斷。

　　悶熱的天氣曬得人心煩躁，正是殺人放火的高發(fā)期。

　　自東都通往河北的官道小道上，災(zāi)民流民遍地都是，精壯的漢子、但凡能拎著動兵器的都投身軍伍，或者造反了。

　　就這些老弱婦孺，只能一路從北方端著破碗，茍延殘喘地向南遞進(jìn)。

　　身體差勁的半道餓死，遇上好心人還能捧把黃土給掩埋了，若是運(yùn)氣不好，暴尸荒野再正常不過。

　　這一路北上，哪個黃沙下沒點(diǎn)白骨，分不清是人的還是動物的，深挖一些，看到骷髏頭才能辨別。

　　河北，已經(jīng)連續(xù)旱了四年。

　　爆裂的黃土地在烈日每日炙烤下，卷起薄薄一層地皮，田間的莊稼旱死的不知有多少，連那高松的樹木也耷拉著枝葉。

　　后世的滄州地帶，此時的河間城糧食早就吃空了，城外反賊圍城，城內(nèi)百姓嚷嚷著又要逃離，時任郡丞的王琮愁的抓耳撓腮。

　　“家中可還有余糧？拿出來一些，分給百姓……”

　　王湯提著官袍噔噔回到家，連著喝了兩碗茶水，還沒等說完，一旁的夫人破口大罵起來。

　　“當(dāng)官當(dāng)官，當(dāng)?shù)阶约胰硕伎祓I死了，還想著為百姓發(fā)糧賑災(zāi)……”

　　四十多歲的婦女頭戴金步搖，垂落的珍珠流蘇隨著她憤怒搖搖晃晃，蘭花指捏著手絹，口若蓮花地罵著。

　　“那竇建德都快打進(jìn)城了，我勸你啊，趕緊開城門，投降。或許咱家還能有個活路……”

　　砰！

　　沒等說完，王湯將手里的陶碗直接摔在地上，怒視著婦女，氣的胸口起伏不定，臉都漲紅了。

　　“瞪個甚你瞪……咋的啦？老娘說的有錯嗎？”

　　婦女絲毫不怯，反而怒火更加囂張，紅著眼眶埋怨起來：“你這官老爺，說不回家就不回家，一回家就是要糧要錢，你也不瞧瞧……府上這半個月吃的都是什么，說是粥，碗里能撈出的米粒的，數(shù)都數(shù)的過來……”

　　“敏兒才剛剛八歲，還要長身體，老娘為了她，連嫁妝都拿出去當(dāng)了，現(xiàn)在身上就剩下這么點(diǎn)東西，給人家人家還不要……”

　　說著說著，女人滿是委屈的往板凳上一坐，放聲大哭。

　　“我這是造了什么孽，攤上你這么個人，這年月，地方丞吏，哪個不是吃香的喝辣的，也就我……“

　　”哼！“

　　實(shí)在懶得聽下去，王湯兩手背后，一甩頭，踏著腳步噌噌走了。

　　街上鬧事兒的難民越來越多，河間城實(shí)在沒吃的，除了地方豪紳，這些百姓只能外出覓食。

　　可自河間，到東都，這一路多遠(yuǎn)吶，死在路上的人，何止萬千。

　　“大人！大人……”

　　剛出了府們，一名卒吏上氣不接下氣的從遠(yuǎn)處跑來：“不……不好了！竇建德率領(lǐng)大軍攻城了……”

　　聞言，王湯臉色一驚，仰頭看了下城門方向，道：“走！”

　　…………

　　城外！

　　“狗娘養(yǎng)的賊老天，不讓人過了……”

　　竇建德光著膀子拎著大刀，坐在馬背上。

　　黑黝黝的臉堂子上滿是汗珠，腰間捆著粗布，騎在馬上，瞇著眼仰頭望了望刺眼的烈日，熱的像條狗。

　　“王湯到底他娘的還開不開城門……”

　　等了半個時辰，曬的皮膚生疼，竇建德沒了耐性。

　　昨日剛剛將李元吉送走，李淵這小子野心大著咧，攛掇自己去做炮灰，傻子才干。

　　聚義造反為的就是一口吃的，要不是那縣令欺人太甚，竇建德也不會一刀殺了，揭竿而起。

　　黃天不仁，朝廷無度，這狗娘養(yǎng)的世道早就亂了。

　　反都反了，竇建德也不后悔。

　　“大王無需心急，河間城今日定能拿下……”

　　副將王伏寶腰纏黑束，一樣光著膀子，大刀抗在肩上：“你聽這城中百姓鬧得，尋思著……不用咱們動手，他王琮自個便崩了。”

　　“而今皇帝已死，護(hù)國公歸來，大王……河間城不可久留……”

　　身旁的謀士淩敬撫著山羊胡，一副仙風(fēng)道骨的模樣。

　　“來了！來了……”

　　說著話，王伏寶仰頭瞧見城門上，伸手一指：“大王，且看，俺這便給你將王湯的腦袋拿下……”

　　話音一落，拿出弓弩便拉動。

　　“慢！”

　　竇建德齜牙咧嘴的一瞇眼：“王湯是個有節(jié)操的人，豈能亂殺。而今吾等已不是在高雞泊做強(qiáng)盜的時候，如今要穩(wěn)定百姓平定天下，不可亂來。”

　　“王大人……”

　　說完，竇建德仰頭沖著城墻上，連連拱手：“吾等兄弟快要餓死了，來你這河間城借碗水喝，還請王大人行個方便，等我們兄弟休息好了，自會離去。”

　　“竇建德，休以為本官不知你要作甚。”

　　王湯老臉一沉，官架子端起來了：“河間城官府連一顆糧食也沒了，而今城中皆是苦難百姓，讓你進(jìn)城，豈不是亂殺無辜。”

　　“我說王大人，你還堅(jiān)守個什么勁兒？”一旁的王伏寶高聲嘲諷。

　　“竇建德，且回吧。”

　　王湯理都沒理嘲諷的王伏寶，擺著手道：“如今這年月，各地官府，誰還能有糧等……”

　　“王大人，俺可沒說要官府的糧食。”

　　竇建德冷冷一笑，道：“城中那些豪紳地主家可還是充裕的很吶，大人不會護(hù)著那幫狗雜碎吧？”

　　“放肆！”

　　王臉色一僵，怒目道：“富貴貧窮，皆為大隋子民，王湯身為地方官，焉由不管之理？竇建德，本官今日不想染血，方才與你在此廢話，若你執(zhí)迷不悟……休怪本官不講情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