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又走一陣,大約五十余步,走到了此處盡頭,通道末端,有一個纖細的身影伏在地上,烏發(fā)遮面,一只右手被鐵釘釘在墻上,鮮血正從此處緩慢滴流,血腥氣也撲鼻而來,流下的血已經(jīng)緩慢匯成一灘,淹沒了那女子的裙擺。
這女子是誰?為什么會被關(guān)在這里?她是死是活?
諸多疑問一齊浮上心頭,余何意站定腳步,遠遠地看著。
陳不謝一個箭步?jīng)_上前去,攬起了那名女子的半邊身子,烏發(fā)垂落,露出一張蒼白無色的小臉,余何意一看之下,不由一愣,原來卻是熟人。
正是妙音園向他發(fā)過一掌的莽撞侍女,鐘素素費心護下的,紅兒。
余何意下意識喝了一聲,“紅兒?!”
陳不謝一邊去探她的鼻息,一邊問道:“師伯,你認識她?”
那少女嚶嚀一聲,醒轉(zhuǎn)來,睜眼瞥了瞥面前的人,隨即囁嚅了幾聲,但因為聲音太微太弱,陳不謝聽不分明,下意識問了一句‘什么?’
余何意道:“她說得是‘快走,魔頭即刻回返。’”
這聲音其實稍習(xí)武之人都會聽到,但陳不謝靠得太近,關(guān)心則亂,反不加注意。
陳不謝試圖幫她止血,但傷口淋漓腐爛,又加之鐵銹附著,根本難以處理,他又想拔出釘子,手欲伸還縮,紅兒搖了搖頭,這次聲音大了一些。
“別拔,別!”
陳不謝因此手足無措得看向余何意。
“這釘子拔了,她的手就廢了。”
余何意輕描淡寫得解釋道,既而沒有再說話,并沒有給陳不謝提供解決的方案。
陳不謝沉吟少許,既而依舊朝石壁上伸手而去,紅兒想躲卻不能躲,要避亦避不開,只能發(fā)出些嗚咽之聲,余何意則是冷眼旁觀。
紅兒幾度看向余何意,卻發(fā)現(xiàn)他并無阻攔之后,只可也絕望地閉上了眼,‘當啷’一聲,手上并不疼痛,而是陡然一松,那被禁錮著無法垂落的手,登時松了。紅兒睜開眼看,只見陳不謝鑿碎了那塊釘子釘住的碎石,既而取下了釘子,卻沒從手腕中拔出來。
“你……”
紅兒正要說話,余何意轉(zhuǎn)身道:“走吧,先到外邊去說話。”
陳不謝應(yīng)了一聲,遂摟住少女嬌軀,將紅兒半背半扶的拽起來,往外走,紅兒止住了后話,不大自然的倚靠在這個陌生少年肩上,她自出教來,未有和男子這樣親近過,心中一時很亂,又想起自己這幾天遭遇,又氣又急,那張煞白的臉上浮出紅暈。
而陳不謝在想什么?
實則他什么也沒想,他自聞見血腥氣,到急智救人,這中間都是什么也沒想,這少女姿色何如,體態(tài)怎樣,對他來說,都是不重要之事。他只是要救人,只是奉行門規(guī),謹遵師誨,此刻扶著紅兒往外走時,陳不謝忽爾浮起一念。
不知鐘姑娘眼下在做什么。
這是個注定無果的疑問,進洞時因為不熟路途,二人耽擱了很久,出去時就無此麻煩,即使帶上一個行動不便的紅兒,到洞外也不過盞茶功夫。
外頭溪水依舊汩汩,紅兒看向水流,顰眉,無話。
陳不謝問道:“紅兒姑娘,你要喝水嗎?你先坐在這,我去取來。”
紅兒無力的斜靠在石壁之上,說道:“不用耽擱了,快帶我回妙音園,我有急事。”
突然間半空中飄來有如游絲般的輕輕語聲,是一個老者的聲音,沙啞難聽,飄飄忽忽,似遠又近。
“小子,枉你出身名門,居然恩將仇報,反與妖女、賊子廝混,讓你師父知道了,他還有什么顏面存在世上格。嘿嘿嘿哈哈哈哈哈。”
這人說話俚音與官話夾雜,說到后來,竟復(fù)全是鄉(xiāng)音,叫人聽得半懂不懂。
陳不謝愣在當場,揚頭高聲喊道:“藤長老,是你嗎,你為什么要捉一個無辜的女孩兒家,恩將仇報這話怎么說起,這是我的同門師長,他身中劇毒,我是帶他來見你,求你為他解毒的。”
“無辜,這小女子手上傷過的人命恐怕多過你吃的飯,你這同門氣息綿長不絕,運功內(nèi)收,他來解毒?你被人誆了還懵然不知格。”
老者的聲音隔著潺潺澗水傳來,陳不謝回身看向余何意、紅兒兩人,一個面色蒼白,垂著被釘死右腕的手,雙眼微睞,緊抿唇瓣,另一個神情波瀾不驚,負手長身直立,低眉而視,腰仗聽鋒。
陳不謝繼續(xù)喊道:“藤長老,你是不是有什么誤會,我?guī)煵袥]有中毒,你把脈一試就知。”
“會有什么誤會?好,既然說是誤會格,你即刻帶他們兩個離開,我就信了。”
陳不謝又轉(zhuǎn)身看向余何意,問道:“師伯,既然紅兒姑娘有事急著返城,藤長老又這樣說,不如咱們先行回去。”
他這樣問,其實心里早就慌了,只盼這兩個人能先跟他回去,以佐證妖女、賊子之言荒謬無倫,可是世事豈能如人所愿?
余何意淡淡地說:“回去妙音園又有何益。”
紅兒何等機敏之心,當即會悟道:“妙音園發(fā)生了什么事?”
余何意見她領(lǐng)會得快,心中縱瞧她不起,亦贊道,這小女子機變穎悟之心性,在我平生所見之人中,當可前居十指之數(shù),可惜今日要死在此地了。
就在此際,一身月白廣袖自叢中一閃而沒,嬌笑聲如驚雷在耳。
“藤赫老鬼,你的死期到了!”
陳不謝震驚的左右四顧,沒見妙音,又看向余何意,滿腹的疑問要說,卻見余何意并不看他,也只是側(cè)耳聽聲辨位,仿佛在找尋其人蹤跡。心中又略略放寬,直道,這肯定和師伯無關(guān),也許是我們自漏了行跡,才會被尾隨而來。誒呦,這可不好,藤長老必會以為我們是刻意引妙音前來,倘不給師伯解毒那怎么辦,不行,我須得和他解釋解釋。
那飄忽的聲音亦再響起,“妙音娘子,你既然來了,何不現(xiàn)身一見,為什么又裝神弄鬼。”
“裝神弄鬼的人是你,藤赫,你的毒傷是不是愈加深重,否則見我這個殺侄仇人在此,怎么還不出來報仇。你躲躲藏藏,莫不是已無一戰(zhàn)之力了吧,如何,我噬心蟲的滋味,你可還消受麼?”
江天青的聲音也是忽左忽右,似遠似近,那身月白色總是在山林之間忽隱忽現(xi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