匈奴為了進一步瓦解城內軍民的抵抗意識,留下了那一道看似尚有生機,實則死路一條的銀川城南門。南門之外,不足二百里,就是北地郡。對于城內的軍民來說,這個誘惑不可謂不大。
但是除了匈奴到達之前,倉促間轉移走的那一部分張家后輩的和民眾,還有守城期間在軍隊護衛之下悄然轉移走的那一部分,銀川城內民眾并無私下逃離的。
亂戰之中,沒有軍隊的掩護,離城并非易事。而且銀川城里的軍隊,也不希望看到民眾紛紛逃離的景象。這不僅會造成混亂,影響守城的部署,更為可怕的是,這會非常嚴重的影響到兵將的士氣。在士兵為了銀川城中百姓在艱苦戰斗之時,百姓卻蜂擁逃離,總歸是有些心冷。在這方面,軍隊是采取了一些措施的。
其實,城中有趁亂逃離念頭的人,也并不太多。更多的民眾在幫助守城,不論青壯還是老弱婦孺。還有一部分卻是呆在自家屋子之中,緊鎖房門,來獲取心理上的安全感。
當銀川城三座城門均已告破之時,城內的殘兵就開始一邊抵抗匈奴的兵鋒,一邊往城中央收縮兵力。那里的一片燈火,就是涼州府所在,旁邊的,就是張府。只要還有這一片燈火不滅,只要還沒收到棄城的軍令,他們的抵抗就會繼續。雖然,這抵抗看似已經不能改變什么了。
城中民眾中,也不乏血性之人。一人血性,往往就能激起身旁幾人十幾人的抵抗情緒。這樣一小波一小波自發的抵抗,也在銀川城三座城門附近自發的進行著。但是,這些抵抗卻如同黑夜中搖曳的燈光般,隨時都有被風吹滅的危險。
銀川城北城門附近,正令坊……
北城門已經淪陷,軍隊在向城中央轉移,而兇殘的匈奴人又開始了他們的罪惡。
陳一辰今年十七歲了,住在正令坊之中。父親是退伍軍人,已經投進了抵抗匈奴的大潮之中。而此時,他和母親以及妹妹躲在自家的柴房之中,這樣或許可以多一絲存活的希望。聽著外邊凄慘的叫聲,有嬰兒的哭泣,有男丁的慘叫,還有……婦女更顯凄厲的無助的悲呼和尖叫。陳一辰覺得下一刻,兇神惡煞的蠻兵,就會沖進他家的院落之中肆虐。
懼怕布滿他的身體,陳一辰的牙齒在打顫。他止不住這種懼怕,卻為自己有這種懼怕而感到恥辱。他認為十七歲的他已經是個男人了,此事斷然不應該懼怕。這種他自己感覺到的恥辱,令得他對匈奴兵產生了滔天的怒意。胸中的火焰燃燒著,一度想沖出門去,砍上兩個匈奴兵,他就賺了!
但是,恐懼這種本能,擋住了他沖出門去的欲望,讓他在房中恐懼著,恥辱著,憤怒著,燃燒著……
院中隱隱的腳步聲,讓陳一辰心里頓時涼了下來。陳一辰讓母親和妹妹在柴堆之中藏好,他卻在母親擔憂的眼神之中,靠在柴房門后靜聽起來。
只有一個人!陳一辰從腳步聲中聽出只有一個人!他的手開始顫抖起來,他的腿開始顫抖起來,他的全身開始顫抖起來……這次不止是恐懼,這次還有令他興奮地而又恐懼的一個想法在腦中旋繞,這次還有更加兇猛的火花在胸中燃燒……
陳一辰盡力止住全身的顫抖,小心翼翼地取下掛在墻上的角弓和箭壺,之后,走到窗前,搭弓待射。片刻之后,匈奴兵尋到了柴房門前,月光灑在這名兵士面前,照出了他仍顯稚嫩的臉龐。這名匈奴兵年齡也不大,陳一辰心中稍微有些遲疑。但是這是他等到的最好的機會……
箜的一聲,那名匈奴兵應聲倒地身亡,除了砸在地面之上的響動,并未發出任何聲音。在全城哀呼之中,箭矢的破空之聲和匈奴兵的倒地之聲,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除了陳一辰和他的母親以及妹妹。
陳一辰心中在吶喊,在怒吼,在發泄著此時的情緒,但是他漲紅了臉卻沒發出一絲聲音。推開柴房的門,躡手躡腳將匈奴兵的尸體拖到院子角落之中,用雜物蓋好。正當他轉身要返回柴房之時,卻聽見一聲微弱但刺耳的門軸轉動之聲。不是柴房中的母親和妹妹,聲音是自后門發出的。此時他手中并無兵器,心中的懼怕又一次占據全身。
手中隨手拎起一根木棍,僵硬但是迅即的轉過身來,卻看見一張熟悉的面孔,這張面孔之上,寫滿了驚訝的佩服。
陳一辰不待他做出反應,快步上前幾步拽著他,拖進了柴房。壓抑著聲音的對話,由此開始!
“顧愷之,你來干嘛!”
“我……我想去殺蠻兵,可是三娃他們幾個不敢去!”
“哼,三娃就是個慫貨!我剛才就干掉一個!”陳一辰聲音之中有壓抑不住的興奮,他卻沒看見角落他母親眼中那深深的憂慮。
“我看見了,辰哥,你怎么干掉的?”
仿佛是這一聲“辰哥”讓陳一辰很是滿足,他話語之中透漏著興奮的情緒,就講起了方才之事:“我爺爺的弓箭……箜的一聲,正中脖頸……一聲沒吭……以前讓你練一練弓箭,你不練……打獵和殺人都一樣……”
“我的刀一樣能殺了那些蠻兵!”顧愷之小聲反對著,但顯得很沒底氣。誰讓他的這個官學之中的同窗,居然真的殺了一名匈奴兵呢!平時兩人文爭武斗,誰也不服誰,這次看來是真的不如人家了!
感嘆一陣之后,顧愷之才想起了來的目的:“剛才張家派來十幾名兵士,想讓夫子出城,可是夫子卻不愿出城,要效仿當年孫濟堂,死給天下人看,死給匈奴看!”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一下,仿佛是給陳一辰信心,也像是給自己打氣:“咱們涼州,咱們銀川城肯定能保住,有夫子效仿孫濟堂,還有我父親效仿當年趙德奎……”
“我父親也去了!他也是退伍的……”
“我知道我知道……咱們就看著夫子死在這里?夫子……”顧愷之絮絮的話語之中充滿了憂慮!
“那肯定不能,我們去……”陳一辰手中做一個劈砍的動作,嚴重一絲厲光閃過。見顧愷之并不答話,他故意用嘲諷的語氣說道:“嘁,害怕了!就知道你不敢去!看看院子里那具尸體……”
“誰說我害怕了!走就走,不過,你爺爺的刀借我用用!”十幾歲的少年,最怕別人說自己害怕,顧愷之自然不能免俗。
陳一辰在殺了一名匈奴兵后,信心倍增,而顧愷之被陳一辰嘲笑之后,腦袋一熱,自然不愿落后。兩個少年就這樣踏上了征程!城中卻不知有多少少年也是這樣開始他們的征程的。但是怎么開始的并不重要,關鍵是,他們讓匈奴人知道了,銀川,不可輕侮,涼州,不可輕侮,中原,不可輕侮……否則,會有人讓匈奴付出代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