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
夢開始的那一天。
樹葉間透過的光那么耀眼，空氣的觸感那么冰冷。
然后，有一個小孩子在庭院中哭泣。
現在已經回想不起，那張哭泣的臉龐。
只知道，是在等一個人，等待一個永遠都不可能再來的人。
深府豪宅，夕陽西下，女孩坐在門前的臺階下，揉著眼睛哭泣。煙花三月的春風，拂過階前的櫻花樹，粉色的花瓣洋洋灑灑地飄落。隨著風盤旋飛舞著，漸漸在女孩身前匯聚成一道修長的身影。
“可憐的小東西，哭得這么傷心，是被娘親責罵了么？”緩緩響起的這個聲音，清朗而動聽。
“才不是。”女孩哭著抬頭。“他們都忘記了，瑤華的生日，他們全部都忘記了。”搓揉著哭得酸澀的眼睛，淚水迷蒙中看清身前之人有著一頭軟銀白色的長發，手中持了一把緋紅色的檀香扇，打開著半遮著臉龐，只露著一雙明藍色的眼睛，眼睛里清楚地映著兩個自己的身影。
“哦呀，原來是為了這樣的事情。”斜飛入鬢的眉頭微舒，眼角彎了彎。“那么，小東西想要怎么過這個生日呢？”
“想有人陪瑤華一起玩，想讓父親大人過來跟娘親和瑤華一起吃晚飯。”
“很簡單的愿望呀，那么我來陪小東西玩，好么？”
“好！”
女孩坐在石凳上，一邊吃著剛從街上買來的糕點，一邊托著下巴注視著撫琴的男子。看著修長的手指在琴弦上流暢地回轉著，纖細如玉蝶的舞步，女孩調皮地伸出手去撥弄了幾下琴弦，在悠揚悅耳的樂章中攙雜進幾聲格格不入的琴音。
琴聲漸停，男子轉過扇尖來“咚”地一下敲在女孩的額頭，輕聲笑罵道：“調皮的小東西。”
女孩皺皺小巧的鼻子。“我不叫小東西，我叫作瑤華。”
“呵呵”的幾聲輕笑。“我若是跟大家一樣叫‘瑤華’的話，以后，你就會不記得了。”檀香扇徐徐打開，遮去了他臉上的神情，瑤華看得不甚清楚。
瑤華搖搖頭。“不會的，瑤華不會忘記的，哥哥以后也要經常來找瑤華玩。”
明藍色的眼眸浮起淺淡的笑意。“恐怕不行了，我用了幾千年的壽命，才換來這樣一次相遇。或許要再等上個千百年，才可以攢夠充盈的資本，再作一次交換。”
瑤華茫然地晃晃頭，她不明白。
男子微微一笑。“雖然知道你一定不會記得，但我還是要告訴你，我的名字。朱厭，朱顏的朱，厭惡的厭。”收起扇子，以扇尾沾著茶水，在桌前比劃著。
“咦，為什么要叫厭惡的厭呢？”瑤華側著頭，不解地問。
天真無邪的問題換來一陣優雅而悅耳的笑聲。“因為大家都討厭我啊。”
“但是哥哥是很好的人呀，為什么大家會討厭哥哥呢？”
“呵呵，瑤華以后就會明白了。”朱厭掩扇輕輕地笑，因為瑤華以后也會很討厭我的。“還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嗎，小東西？”
“有，想去城外的江邊看星星！”
護城河上鳴鸞閣，乃皇室為祭江所建，平時并無閑人。
瑤華坐在臨江的橫欄上，晃悠著兩條腿，津津有味地看著滿天的星斗。“好多星星啊，比在家里看的時候多了好多呢！”
“嗯。”朱厭隨口應著，斜倚在側旁，輕輕地開合著扇子，不急不徐的“啪啪”之聲，在寂靜的夜空中，顯得分外清脆。
瑤華回過頭，問道：“哥哥為什么總是帶著這把扇子，在說話時，還經常用扇子遮住臉？”
朱厭直了直身子，笑著說。“那是擔心說話時不小心露出來的猙獰的表情會嚇到小東西啊。”
“哥哥才沒有那么可怕呢！哥哥露出什么樣的表情，瑤華都不會害怕的，因為瑤華知道哥哥是很好的人，也很喜歡哥哥呢！”
悠閑地開合著扇子的手停了停，弧度優美的唇微微揚了揚，淡淡說道：“是么？”
“是啊。”瑤華眨著一雙明麗無邪的眼睛看著他。“雖然哥哥是妖怪，但是瑤華心里一點都不害怕，反而覺得很開心，因為跟哥哥在一起的話，很多平時辦不到的事情，都可以辦到了呢！”
朱厭看著她真摯的笑臉，徐徐將扇子收了起來，輕聲笑笑：“這樣，那么，小東西還有什么想做的事情嗎？”
“有！”瑤華興奮地揮舞著雙手，大聲說道：“瑤華要像小鳥一樣，在空中飛。”
“飛。”朱厭拉起瑤華的手，輕盈地一個躍身就從鳴鸞閣上飄然而出，乘著風在護城河上空，來回飛行著。
瑤華張開雙手，試著像鳥兒一樣飛翔，低頭看著在腳底下翻騰的江水，開心地說道：“一定是天上的神仙聽到了瑤華以前的祈禱，所以才讓哥哥來實現瑤華的愿望的吧。好高興啊！”
朱厭側過頭，凝視著她無邪的笑容。“如果現在天上的神仙還可以幫小東西實現一個愿望，小東西的愿望會是什么？”
瑤華趁著風勢，大聲地喊道：“當然是希望哥哥能夠一直陪在瑤華的身邊！”喊完回頭看朱厭時，卻發覺他的臉上并沒有露出過多的贊同之色，蹙了蹙淡淡的眉尖。“哥哥是要回到天上去了嗎，不可能一直陪著瑤華的，是嗎？”
朱厭淡淡笑笑。“或許，我只能希望一切能夠重來，而已。”
“一切重來？”凝望著那個若有若無的笑容，視線隱隱開始顫抖。拉著她的手的那道身影也在水波蕩漾中漸漸淡去，瑤華伸長手，用力地去抓，想要抓緊，卻只是徒勞。
“寶貝徒弟，醒醒啦，要開始趕路了！”
緩緩睜開眼睛，迷糊的視線漸漸清晰，看見的是弄衣一張放大的臉龐。擱在枕畔的手，緊緊抓著的，是一枝色彩斑斕的花簪。
夢境。
究竟是從什么時候開始注意到這是夢的呢？
究竟是很久之前，還是就在剛剛那一剎那？
在不知是否流動的時間之中。
夢總有結束的時候，不論是多么快樂的夢，還是多么悲傷的夢
當被人從溫暖的被窩里叫醒的時候，夢就結束了。
一直一直不會改變的早上的景色。
但是現在，夢變得永無止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