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祈風在牢里待了十多日，本等著三司會審調查真相，沒料到直接等來了一紙王詔。

　　王詔曰：著護國將軍之長子柳祈風，作為三軍統帥，平時驕縱無禮，再三出言犯上，并虐待部下，私放俘虜不計其數，此乃大逆之罪。螳螂山決戰期間，玩忽職守，指揮失當，致使三十萬將士全軍覆沒，危急王城。其罪當誅。念其家族昔日功勛，父母畏罪自殺，弟柳祈雨發配充軍，家產已沒。又大王子池顏以放棄世子之位擔保。故免去死罪，罷其軍中一切職務，貶為庶民，永世不得翻身。詔令即日生效。

　　“這都不死？”那位滿臉胡茬的牢頭念完詔書一把扔到柳祈風臉上，臭罵道，“爺爺的！真是天理難容啊！”說著罵罵咧咧打開了牢門，大吼：“滾吶！”

　　柳祈風若有所思地默默撿起王詔，忽地站起身，居高臨下狠狠瞪著那低矮的牢頭。那牢頭望著眼前這位落魄的錚錚鐵漢，擼起袖子就要打：“你還敢瞪我！？”手揮到柳祈風臉前卻停住了，只見柳祈風那雙鷹眼像刀子一樣映射出犀利的光芒。隨即敗氣地閃在一旁，怔怔地望著。

　　柳祈風邁開腳，大步走出牢房。

　　那牢頭望著柳祈風的高大背影，大罵道：“長得高了不起啊！你唯一的靠山大王子已經垮臺了，還嘚瑟個啥？馬上就會換天，你一輩子也別想翻身！永遠當你的破落戶去吧！”

　　柳祈風聽著背后那牢頭滿腹牢騷，來到天牢之外。

　　天牢果然是令人恐懼之所在，牢內牢外無處不散發著莊嚴肅穆的氣息，大門外一眼望去空無一人。

　　今日天氣不錯，萬里晴空，有一個讓人心情好的早晨。馬路兩邊稀疏種著幾棵粗壯的白樺樹，嚴寒依舊，遍地積雪尚未融化。

　　柳祈風猶豫良久，被抄家的話家應該不存在了，又無熟人投靠。柳祈風隨便選了個方向，正要起步。忽見馬路對面，從一棵白樺樹后面閃出兩個身影。一男一女，一老一少，緊張又膽怯地向他招手。盡管沒有任何頭緒，柳祈風依然不由自主地走了過去。

　　剛剛走近，那老頭腿腳麻利，疾步如風地沖上來，拉起柳祈風便跑。那少女緊跟其后。兩個人一左一右拉著柳祈風一路狂奔，眼看馬路上人多了起來，忽然拐進一條胡同，上了一輛等候多時的馬車。車頭坐著一位藍布少年，只見他揚起鞭子，啪一聲抽在在馬背上，馬車揚長而去。

　　上車之后，那老頭和少女本分地坐在柳祈風對面，看起來沒有攻擊性。柳祈風雖然好奇，但并不急于追問，而是安靜地望著他們倆。一個慈眉善目的老頭，五六十歲，灰布長袍，料子卻不差，上車后一句話不說，時不時得意地擺弄一番大拇指上的玉扳指。一個氣色清新的少女，青白長裙，長相甜美，嘴上掛著微笑，眼神里寫滿了羞澀和關心。

　　沒過多久那少女好像忍不住了，捂著鼻子朝那老頭責怪道：“韓老頭，你又偷吃死魚了嗎？好臭啊！”

　　那老頭摸著玉扳指充滿愛意地欣賞，嘿嘿一笑：“哎呀！這死魚真是臭氣熏天。以后絕對不能再吃了。”忽然抬起眼皮瞄一眼柳祈風，向那少女使眼色。

　　那少女望著柳祈風黑兮兮就要發霉的慘狀，登時一頓心酸，說哭就哭，眼淚像奔騰的江水奪目而出。

　　柳祈風早就習慣了身上散發的怪味兒，此情此景，他故作鎮定，揚起手臂左右嗅嗅。刺激難聞的味道，差點把自己熏暈。柳祈風望著眼前二人，尷尬地笑笑，抱歉道：“不好意思，半個月沒洗了。”

　　聽到這話，那少女哭得更大聲，嗚咽道：“呀！哥兒又傻啦！他會道歉啦。嗚嗚嗚～”

　　那老頭見狀，一臉酸爽，安慰那少女道：“沒有關系啦！哥兒的老毛病，過幾天就好啦。”回頭露出兩顆大門牙，望著柳祈風傻笑，嘴里含糊不清地埋怨道：“哎呀，真累。每次都要重新說。”埋怨完快速整理表情，正式向柳祈風自我介紹：“我是哥兒您府上的管家，韓老牛，他們都叫我韓老頭。這都是下人們叫的。哥兒隨意，想怎么叫就怎么叫。”然后伸出八字手，食指對著那少女，繼續介紹道：“這位膚白貌美又身材好又愛哭的美少女，是哥兒您的貼心小棉襖。”忽然停頓干咳一聲，“呃，貼身小丫頭。小名雨神。”

　　“雨神？”柳祈風念一遍，望著那少女。那少女已哭成淚人兒，邊擦淚邊流淚，邊使勁點頭。

　　那位叫韓老牛的老頭也跟著點頭，說道：“嗯。名字還是哥兒您取的。因為她一哭，天上就會下雨。”說完指著拉上的窗簾。

　　柳祈風覺得很神奇，手賤地拉開馬車的窗簾向外望去，不料一陣冷風帶著細雨吹進馬車，柳祈風的臉一下子被雨水打得濕漉漉，就像噴了一層保濕水。

　　柳祈風胡亂往臉上摸一把，頂著冷風認真望著窗外，果真晴轉陰，陰轉小雨，天空霧蒙蒙。

　　應該是巧合。為了驗證韓老牛不是吹牛，柳祈風望著窗外，向那少女命令道：“停！別哭了。”

　　那少女聽罷馬上擦干眼淚，摸出小鏡子整理一下儀容。整理好，露出純純的笑容，端正地望著柳祈風的后腦勺，說道：“哥兒，我好了。”

　　柳祈風回頭望了一眼，少女那張臉，笑顏如初。柳祈風再看窗外，依然斜風細雨。柳祈風拉上窗簾盯著那韓老牛，心想那少女絕不是什么天氣之子。

　　韓老牛看到柳祈風怪怪的表情，立馬露出笑臉，端正姿勢說道：“哎呀，我韓老牛絕對不會欺騙哥兒。”

　　真能吹！柳祈風向韓老牛撇撇嘴，露出一抹邪魅，換個舒服的坐姿正兒八經地對那少女說道：“你，從現在起，改名叫雨晴。”

　　那少女歡喜笑納：“雨晴，雨過天晴！我喜歡！謝哥兒賜名。”

　　“雨晴，也是好名字！”韓老牛緊接著隨聲附和，“哥兒一改名，說不定雨真的晴啦。”

　　那韓老牛一副老氣橫秋的模樣，看起來有點為老不尊，讓人看了想揍人。

　　不過柳祈風還是好奇地拉開了窗簾，瞥一眼窗外，真的雨晴了。

　　烏云逐漸散去，街頭籠罩在清新的光芒中。

　　柳祈風有點不敢相信，回頭幽幽地望著雨晴，隨手撓著奇癢難忍的頭皮。真的會如此巧合嗎？

　　雨晴看到柳祈風手上綁著紗布，激動地撲上來問東問西：“哥兒你受傷了么？什么時候傷的？疼嗎？快給我看看。”說著執意要給柳祈風檢查身體。

　　那韓老牛在一旁瞇著小眼，幸災樂禍地呵呵笑。

　　柳祈風急得沒法，一把將雨晴拉到身邊穩穩地坐了下去，留那只受傷的手給她檢查。雨晴這才安靜，細心地幫柳祈風重新包扎傷口。

　　傷口已經結疤，手心留下一個菱形的箭疤。雨晴輕撫傷口，又開始呦呦地抹眼淚。

　　窗外，太陽被烏云遮住，天色又陰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