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翠終于囁嚅著開口，她揪著裙子的褶皺，直把一塊上好的布料揉成一團。

　　“阿清哥哥，你是不是不開心？”

　　謝蘊清一愣，她剛要掛上慣常的笑容，就聽見小姑娘鼓起勇氣道：“桃源村的事，大家不怪你的，你不要自責。”

　　謝蘊清下意識想要反駁，卻被小姑娘分外明亮的眸光逼得有些狼狽地躲閃。

　　“阿清哥哥，那些人不是你害死的，你真的不用自責，小翠也不該是你的責任，小翠可以自己生活?！?p>　　謝蘊清想抬手摸她的頭，卻被小姑娘避開。

　　小翠的杏眸里含了晶瑩的淚水，她哽咽著揭開自己一直不愿意面對的傷疤。

　　“阿娘一直和我說，是罪孽，桃源村遲早要面臨這么一天。

　　雖然我們努力地想要活著，卻仍然要遇到壞人，阿清哥哥不來，他們也會害死阿爹阿娘……”

　　“所以，你真的不用自責?！?p>　　謝蘊清把那句她沒有自責的話吞進肚子里，她這時連平時的微笑面具也難以掛上，只是沉默著。

　　半晌，就在空氣快要凝結的時候。

　　謝蘊清眼尾上揚，是說不出的沒心沒肺，她甚至不在意地說：“你想多了，我是皇帝，坐擁江山和無上的權力，我怎么會因為一些普通人的性命而自責?！?p>　　“你會。”小翠目光突破了她的心防，仿佛要看進謝蘊清的靈魂。

　　“你是阿清哥哥，你會一大早起來給劉嬸打掃院子，會和小孩兒不厭其煩地講好聽的故事，村里人打聽你，你都不會生氣也不會瞧不起鄉下的泥腿子。”

　　謝蘊清撕破了溫和的假面，面無表情地看著她，“這些都是我裝的?！?p>　　她只是一個自私自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為了利益她可以裝乖扮巧，也可以委屈求全，但她本質上是冷血的毒蛇，根本沒有小翠說的那樣美好。

　　她是一個冷血自私的人，根本不會因為桃源村的悲劇而難過，謝蘊清想。

　　謝蘊清以為小翠會害怕，小翠確實被嚇到了，但她眼睛里燃起了似乎要把人燒灼的火苗。

　　小姑娘不服氣地瞪著謝蘊清，一字一句說：“那你為什么放過栓子哥？你明知道栓子哥……他一直想殺你。

　　還有，村長爺爺一家，是你親手埋葬的，我看到了。”

　　“你為什么要把自己說的那么不堪，明明阿清哥哥是個很好的人啊，不該因為不屬于自己的責任而愧疚難過！

　　“你已經做的很好了！”

　　謝蘊清大腦一片空白，小姑娘的話像是有穿透力一般在她腦?；叵搿?p>　　她真的……好嗎？

　　謝蘊清努力收斂起情緒，望著小姑娘許久不見的活潑靈動，她有些欣慰道：“你這樣挺好，要是能天天都這么活潑，我也就能放心讓你出宮?！?p>　　“什么嘛……根本沒把我的話聽進去?！毙」媚锉г埂?p>　　謝蘊清摸了摸她的腦袋，真心實意地笑了：“我聽了覺得小翠說的很有道理?！?p>　　“那還差不多?！毙」媚镉行┌翄傻赝崎_謝蘊清的手。

　　小翠其實有努力觀察阿清哥哥有沒有生氣，發現“他”還是記憶中的溫潤模樣。

　　她突然想起自己剛才好像聽到什么，激動地詢問：“出宮？我可以離開這里嗎？”

　　她不喜歡這里，感覺自己像關在了一個大盒子里，小翠想回到桃源村，和姐姐們一起摘花，幫阿娘喂雞。

　　可是，一切都回不去了，小翠心里酸澀不已。

　　“嗯，你想去哪里，我提前派人去打點好?！?p>　　謝蘊清知道小翠不屬于沉悶的宮廷，她應該追逐山林的清風，循著風聲自由徜徉，而不是被困在這里。

　　謝蘊清如果自己是男的，或許會考慮照顧她一輩子，可她不是，未來她還會遇到各種各樣的危險，不能連累小翠。

　　小翠望著翠微宮里的桂花樹，對親人的思念越發強烈。

　　她明白自己好不容易活下來，不該如此垂頭喪氣，可她仍是不可避免地想，活著有什么意義呢？

　　再也見不到最熟悉的親人，她一個人存在……

　　小翠額頭突然出現溫潤的觸感，是謝蘊清在探查她的體溫，自從那個雨夜她高燒幾乎喪失生機，阿清哥哥便總是擔心她會再次高燒。

　　“你年紀還小，一切要向前看，萬不可產生輕生的念頭，不然就辜負了父母對你的愛護和期望?！?p>　　“一切有我，不管到了哪里，阿清哥哥都是你堅實的后盾，所以不要怕。”

　　——————

　　“呦~我當是誰呢，哄完你的小美人了？終于有空過來治病啦？”

　　弄影陰陽怪氣的一通反問，謝蘊清為她設置了專門的宮殿供她研究醫術，藥材源源不斷地進入弄影的居所。

　　弄影這些天也沒歇著，之前在太后那個老虔婆那里試過毒，對于謝蘊清身上的寒毒有些頭緒了，她本來是想告訴謝蘊清這個好消息，沒想到這家伙又跑去撩妹了。

　　甚至還為人家妹子置辦房產，還說不是看上妹子了！

　　謝蘊清也不接她的話，只是淡淡道：“醫術有進展了？”

　　“臭小子，明明是我先問你，怎么還反問起來了！”

　　弄影長著一張御姐臉，脾氣卻易燃易爆，簡直像是隨時會炸毛的刺猬。

　　謝蘊清這才正眼瞧她，語調冰涼：“既然沒有進展，找我做什么。”

　　“……？”

　　無情無義！

　　弄影簡直要被這個大豬蹄子氣死了，她忙上忙下到底是為了誰？這家伙就不會心疼人的嗎？

　　她鼓起腮幫子，指著謝蘊清把牙齒咬得咔嚓響。

　　毒醫高徒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從來了大梁遇見了大梁的新帝，她種種行為也越來越低齡化，會動不動生氣，會因為和羅衣拌嘴贏了沾沾自喜。

　　她過去雖瀟灑度日，但世人見到她總是稱作“妖女”，對她避之不及，弄影捫心自問沒有害過無辜之人，怎么別人總是罵她？

　　后來她想著不跟這些人一般計較，她才不承認自己因為不被人喜歡而偷偷難過。

　　這個家伙看待她沒有那些男人的貪婪和欲/望，只有純粹的平靜，像是根本不在乎她讓人聞風喪膽的女魔頭，甚至也不把她當弱女子看待。

　　弄影承認，這點她很滿意。

　　可是！不代表她要忙碌幾個晚上得不到夸獎還被擠兌！

　　弄影轉身要走，身后響起少年清朗的笑聲：“弄影姐姐，開個玩笑而已，你不會生氣了吧?！?p>　　她狐疑地轉頭，發現這人確實蔫壞蔫壞地憋著笑，才反應過來是在故意激她。

　　“謝蘊清，你這個沒良心的小崽子?！?p>　　“是是是，姐姐快說有什么進展？”

　　日光淺淡，和風裹挾著細碎的交談，揉碎在秋日的陽光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