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回到屋里,舒舒覺羅氏就差人送來了一盒上等東北鹿茸,說是給我補身子。
“福晉哪里缺這些!”喜殊一面不情不愿地收起鹿茸,一面帶著些疑惑道,“福晉,您對吳格格……”我看了她一眼,見她眼中的打抱不平便笑了起來,“接著說,我怎么了?”
喜殊扁了扁嘴,下定決心似的道,“奴婢覺得不公平?”我的笑意更濃了些,招手把喜殊叫道跟前,附在耳邊跟她絮絮地說了一陣。喜殊蹙起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明亮的眼睛望著我,福了福身子便轉身跑了出去。
第二日晚上,喜殊便笑吟吟地交給我一疊紙,我一頁頁地翻過,臉上的笑意也是越來越濃。舒舒覺羅氏娘家光去年一年從河北六個莊子里支取的銀子就有五千多兩,只不過因著這些莊子大,不大看得出來罷了。吳氏說得果然不錯,從夫家的莊子上拿錢果然并不是稀罕事,舒舒覺羅氏家亦不例外。我有些好笑地把那疊紙放在桌上,如果我是舒舒覺羅氏,一定會找一個更加高明的方式尋釁。
“福晉,她的膽子也太大了,既然自己家也拿了好處,大家彼此心照不宣也就罷了,何苦自己給自己找茬呢?”喜殊頗為無奈地道。我笑著搖了搖頭,其實這也從另一個角度說明了舒舒覺羅氏在這個府里的地位,可是她想翻手為云覆手為雨,還要看我答不答應!
我安撫地朝喜殊笑了笑,“誰說不是呢?可是這也讓我看明白一件事,喜殊的精明干練果然不讓我失望!”喜殊聽到我對她毫不掩飾的夸獎,倒是微微不好意思起來,扭捏著道,“福晉想做的事情,奴婢一定盡力而為!”
三天后我又把莊子的管事們召集到了前廳。
屋子里的格局一如三天前,何管家笑瞇瞇地望著我道,“福晉召集得及時啊,有些管事馬上就要趕回去了。”我笑了笑,也不理他,轉過眼光問吳氏,“今年你娘家從密云三個莊子一共支了多少錢?”
吳氏見我還揪著這個不放,臉色十分難看,有些不情愿地道,“一萬多兩銀子。”我微微頷首,又問何管家,“是這個數嗎?”何管家想了想,恭著身子笑道,“一萬三千三百五十兩。”
我微微一笑,這個老狐貍算得真精啊,于是又笑著問,“那側福晉娘家有人插手王府的莊子嗎?”何管家愣了愣,極輕聲地道,“自然也有的。”
我點了點頭,狀似無意地刮著茶碗道,“又不是什么見不得人的事,你大聲點怕什么,側福晉娘家人插手的莊子一共幾個?”何管家有些為難地看了我一眼,又看了看舒舒覺羅氏,這才道,“一共……十五個。”
我點了點頭,“哦,多這么多,那側福晉家里從每個莊子上支一點銀子,也是一筆不小的數字了。”話才出口,舒舒覺羅氏便帶著幾分焦急地開口辯駁,“福晉,妾身娘家人打理莊子盡心盡力,不曾從莊子上支過錢。”
我瞥了她一眼,一臉真誠的理解,笑道,“吳格格也說了,這不是什么稀罕事。再說了,堂堂員外郎家從王府的莊子上支銀子,不告訴側福晉也是有的,怕難為情。”舒舒覺羅氏卻倔犟著不肯改口,“福晉,妾身娘家確實不曾……”
“真的不曾?”我轉頭冷冷看了她一眼,帶著脅迫,她便忽然止了。我這才又笑了起來,慢慢道,“側福晉的話我自然是信的。不曾支過就好,這樣吧……既然吳格格家確實有困難,而側福晉娘家又不缺錢,你們兩人的娘家各管九個莊子。只是……我不管你們怎么管理,每個莊子的平均收成不能低于過去三年的平均數……我看了看,還有剩下的莊子,都從王府調人過去,不許你們娘家再插手了!”
我的話音一落,整個屋子里像炸開了鍋。何管家一張老臉幾乎幾乎要哭出來,吳氏帶著驚喜的眼神不可置信地望著我,而舒舒覺羅氏的一張白臉幾乎成了青色。我瞥了她一眼,提高了聲音叫,“秀月,你家主子累了,還不快扶著回去休息,女人養個孩子不容易,別動了抬氣!”
舒舒覺羅氏氣沖沖地離開了前廳,我帶著幾分含蓄的笑意也慢慢走出屋子,讓那一屋子的鄉紳們去喧嘩。吳氏緊緊地跟在我身后,一臉的感激,“福晉,妾室……妾室那日失禮了。”
我不以為意地擺擺手,“算不得什么,你不是也說過么?這樣的事并不稀罕的。”吳氏忙點頭應了,好半晌才下了決心,抬起頭來道,“只是怕十四爺會不高興,她好歹正有著身子。”
我心中冷冷一笑,她在試探我?于是嘆了口氣,半苦著臉,“誰知道爺會怎樣呢,若真要把我趕回娘家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到時候姐姐還要幫我說說話。”吳氏一愣,狐疑地看著我,“福晉這是哪里的話,您這樣的身份哪里有妾室插話的份,折煞妾室了。”
吳氏說完便行了禮飛似地逃了,我望著她婀娜多姿的背影微微嘆了口氣,懂得明哲保身的人往往會失去人的信任。
晚膳后十四來到我的屋里,我看著他一臉若有若無的笑意有些懊惱,“想笑就笑,還沒當阿瑪呢,當心憋壞身子。”
十四便開心地笑了起來,“沒想到我的福晉還有這等手段,派人暗地里到莊子上去掌握情況,三五天便革除了弊政,還主持了公道。”我冷嗤一生,“你也知道不公道,那為什么不早些管管?”
十四懶洋洋地斜躺在軟榻上,瞇著眼睛望著我,“大男人管這些做什么?吳氏娘家又不會把那三個莊子淘空,舒舒覺羅氏一家管的莊子多,拿起來就更不起眼了……再說了,我做光了事情,你干什么呢?”
我聽了氣結,不由地反唇相譏,“我本來不想管的,可是你那側福晉不安分,老是想生事,還惹到我頭上……莫非她動了胎氣?你不會是來幫她討公道的吧?”十四笑了起來,斜撐著頭道,“她那身子,我看結實著呢!再說了……我幫她討公道?花楹妹妹,我的胳膊肘可是什么時候都是往你這邊拐的啊。”
我轉過頭不再理會十四,第二天聽雪卻喜滋滋地告訴我,十四爺昨晚訓斥了舒舒覺羅氏,可是大大地掃了這位側福晉的面子。我有些詫異,怔怔地愣了一陣,一顆心卻止不住地微微酸澀。本來我并不確定十四會站在我的這一邊,我只是知道他并不會為這點事qing動怒,便大著膽子主持了一回公道。十四卻是堅定地站在了我的身后,我得到了答案卻更加的迷茫起來,他的付出和給予,我能夠用什么來回報呢?
臘月二十八那日,舒舒覺羅氏在屋里折騰了八個時辰,終于產下一子,喚名弘春。弘春是十四的頭一個兒子,整個府里都是鋪天蓋地不可抑制的喜氣洋洋。十四對這個新來的小生命異常地寵愛,整日守在孩子的邊上不肯離去。舒舒覺羅氏的院子成了府里最熱鬧和光鮮的院子,而我的院子便顯得十分孤寂和冷清。
不知是哪里的下人們嚼了舌根,望月竟坐在屋子里抹起眼淚來。聽雪和喜殊忿忿地問,可這丫頭卻是打定了主意不說話。
我淡淡地笑了笑,“無非就是說你們主子得勢不得寵,占著椒房卻是個無子無息的命……”望月含著眼淚驚詫地看了我一眼,我還是盈盈地笑著,心里卻涌起一種陌生的寒意,“有寵無寵,你們覺得我在意這些么?”
不在意,是因為沒有人可以讓我在意。是一種比無寵更加寂寞而絕望的感覺,因為我沒有一點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