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復立了太子,這算得上是一樁喜事,可是明眼人心里都知道,康熙的這個舉動有些無奈。仍舊疼愛太子,這也算是個理由,但卻不是根本的理由,因為康熙發現廢太子后自己的兒子們不但沒有丁點的收斂,反而越來越大膽地參與到結黨的隊伍中來,掀起了黨同伐異的高潮。提別是八阿哥,一個貝勒竟能如此深得人心,從親王到阿哥,從遠在江南的士子到朝中重臣,這樣一致的推舉讓他震驚了,也震怒了。康熙的年紀漸漸大了,雖然人們常常用“春秋鼎盛”來恭維他,可是他卻沒有太多的心里斗爭,特別是與自己的兒子們斗爭。
所以康熙復立了太子,想讓這場紛爭盡快地結束,想讓人心惶惶的朝廷盡快地平靜下來。
可是太子并不爭氣,剛一回到儲君的位置上,便急不可耐地把手伸向了保舉過八阿哥的人們。
“他這是報復!八哥他們手下都有這樣的事情!”十四在我的屋子里用晚膳,頗為氣憤地跟我念叨。他的幾個心腹正準備外放,竟被吏部毫無理由地退了回來;退回來也就罷了,竟沒有給個實職,只是候補著,擺明了就是對忙碌著推舉八阿哥的一種赤裸裸的報復。
可是我不能火上澆油,于是淡笑著道,“又不是貶官,不過是放了候補,指不定后面還有更合適的位子呢……他是儲君,你可別跟他對著干。”
可是十四卻不理會我好意的勸解,惱火地把筷子摔在桌上,“你這是什么話,他憑什么貶官,就因為這幾個人推舉了八哥?那是皇阿瑪下的命令,他有這個賊心還沒這個賊膽!”十四氣呼呼地叫著,卻見我似笑非笑地管自己吃著飯,便有些尷尬,“我也是個有賊心沒賊膽的,只能發發牢騷。”
太子在朝廷里大肆地鬧著,還真找到幾個官員的罪證,處罰得很重。康熙當做不知道,其他人也沒有什么反應。八阿哥因康熙的態度自三月起就一直稱病輟朝在家,暗地里卻指揮著九、十和十四繼續加緊活動。太子殿下不是忙著討伐嗎,十四他們便更加歡愉地在暗地里收買人心,能幫一個是一個,能保一個是一個。一時間,整個朝廷贊八爺罵太子的人越來越多,八阿哥仍舊病著,可是卻把朝中大臣們的意愿源源不斷地傳遞給康熙,仍希望能以八爺黨的得盡人心來說服康熙。
就在眾人紛爭不止時,胤禛卻遠遠地脫開這兩撥暗流,得空便與幾位高僧參禪,似乎超然出世;可是若說他超然,他卻又和兩邊都有些牽連,十三連著太子,胤禛自己又時常與十四同進同出,如此若即若離的態度讓所有的人都有些摸不著頭腦,只能靜靜觀察著這位雍親王。
入了夏時間就過得快起來,與年氏交好的我依舊我行我素,不時出現在雍親王府。有時我也隱約覺得年氏似乎是知道些什么的,可是看著她坦然的表情,我總是什么也問不出口。年氏有了過一次身孕,卻不幸小產,即使如此,她如今仍是胤禛府上最得寵的女人了,我雖然心里有些酸澀,卻總是在心里嘲笑自己鳩占鵲巢,竟還能因此吃醋。
康熙四十九年秋天,康熙帶著大部分兒子出巡塞外。我知道怡寧一定會參加秋獼,便厚著臉皮跟著十四。
可是到了承德,我才發現來的倉津一人。怡寧染病不起,他只好獨自來朝見,并帶來怡寧的來信。
我靜靜看著向康熙行禮的倉津,這是個身形魁梧個頭高大異族王爺,看起來確實有些粗獷,但是講起怡寧的病情來卻是娓娓道來,說不出的細膩和柔軟。我心里覺得有些安慰,為倉津的細膩,也為怡寧的病情。
怡寧是傷風,想來并不怎么嚴重,于是心里輕松起來,不知怎的想起早年十四對倉津的形容,忽然紅了臉,又忍不住自己笑了起來。
康熙聽了怡寧的病情,并不怎么擔憂,又見我一個人笑嘻嘻的,便問,“花楹丫頭,你一個人躲在角落里笑什么呢?”
啊?我紅著臉站了起來,囁嚅著不知該怎么辦,總不能說是想起十四嘲笑倉津的屁股碩大像磨盤吧。一屋子的人都莫名其妙地看著我,不知我這個皇子福晉這樣古怪的神情是為了什么。
胤禛笑了,十三笑了,十四笑了,隨同伴駕的德妃抿著嘴巴也在笑。康熙盯著我,一臉的莫名其妙,“怎么了?臉紅得跟個蘋果似的?”
我越發尷尬了,臉上燙燙的。這時十四幫我接過了那個有些燙手的山芋,“皇阿瑪,花楹跟十三姐一向親厚,如今見額附疼惜十三姐,她自然是高興的。”
康熙“哦”了一聲,點了點頭,倒是倉津轉過身來,一雙深目望著我,“十四福晉?常聽公主提起您,有名的巾幗不讓須眉。寫封信給我家公主吧,她指不定得怎么高興。”倉津露出雪白的牙齒一笑,疏朗爽快的性情一覽無余。
我笑著點了點頭,為怡寧感到高興。
到了承德,騎馬是個傳統節目。
我穿上了紅色的騎裝,看著鏡中仍舊年輕的自己,卻是有些不可抑制的傷感。
走到馬場,還是那般開闊的美麗景色。我淡笑著欣賞著眼前的草原風光,目光忽然卻被一匹白色的駿馬所吸引。它通體雪白,毛色油亮,身形俊逸,從遙遠的山坡上一路狂奔而來,縱身躍過了一道道木欄,直直地沖到了我的面前,圍著我小跑著繞起圈來。我目瞪口呆地看著這匹馬,心里忽然一動,原來我的悅兒已經長大了!
“悅兒?”我試探著小聲開口,馬兒卻親昵地偎了上來,微刺的毛拂過我的臉頰,讓我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眼眶一熱,險些落下淚來,欣喜地上前抱住悅兒的脖子,它便立刻靜了下來,乖乖地任我摩挲著它的皮毛,頭還不住地在我身上蹭來蹭去。
我跟悅兒鬧了好一陣,才想起身邊還有十四。抬頭看過去,果然見他含笑看著眼前的一幕,眼光十分溫柔和煦。我的臉立刻燙了起來,縱身跨上馬背,一聲叱令,悅兒便向前狂奔而去,把一臉茫然的十四遠遠甩在身后。
狂奔了一陣,心中無比暢快,這才慢悠悠地策馬閑逛起來。
不遠處的山頭上兩人也騎著馬慢慢地行,我一眼認出是胤禛和十三,心中一喜便策馬趕上。那兩人聽到陣陣馬蹄聲,便轉頭望過來。
我在他們的注視中沖上山頭,悅兒感受到我的意圖,一陣狂奔,縱身跨過一片矮木,發出了得意的嘶鳴聲。我心里還在打著鼓,悅耳已經縱到了胤禛和十三的面前。
十三笑道,“騎術漸長,不可小覷,到底是師出名門啊。”我聽了我十三的話,便想起幾年前胤禛教我騎馬的事情。心中一暖,含笑看了了胤禛一眼,他正噙著溫和的笑意,眼中的灼熱竟迫得我微微低下頭去。
“悅兒的馬夫是我選中的,這個少年郎是個侍弄馬的好手。”胤禛淡淡地解釋著,眼中帶笑。
這時十四也縱馬來到了山頭,氣氛便頓時古怪起來,先是向胤禛叫了聲“四哥”,可對著十三卻只是微微點頭,算是行了禮。
十四轉過頭,有些寵溺地看著我,“多大了還這么皮?摔到了可別哭鼻子。”言罷笑嘻嘻地望著十三,“永遠是這幅小孩心性……”
我看著十四表錯情,有些啼笑皆非,又有些惱火,向胤禛和十三行了禮,轉身策馬而去。
夕陽漸漸消逝著,草原上驟然多了幾分寒意,十四的馬蹄聲遠遠地跟在身后。想起上次來承德的時候,再想想今日的疏離,我更加感覺到了一陣陣的冰冷,那時候的美好與和諧,原來真的一去不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