塔頂，巫夢寒怔怔的看著這一切，鮮血已染紅了白袍，他卻恍若未覺。高塔已經傾斜，頭頂上和冰罩銜接之處發出咔咔的聲響，碎裂的冰晶紛落如雨，在空中映出七彩的顏色。

　　就在剛才，他本以為阻止了這一切，然而轉瞬之間，天空已在頭頂崩落。

　　“我定要殺了你！”巫夢寒的聲音從牙縫中擠出來，如冰珠落地。

　　“你就要死了。”風蘭衣平靜的看著巫夢寒，鮮血從少年渾身迸射出來，那是爆裂的靈氣反噬的結果。

　　“你也活不成！”巫夢寒強忍痛楚，衣袖連揮數下，隨著他的動作，這狹小空間內的霧氣全部結成了冰晶，如億萬星辰閃爍搖動，朝風蘭衣猛襲而去。

　　風蘭衣眼中閃過一抹精光，他右手平平一擋，那滿天冰晶突然被一股奇異的力量定住，憑空凝滯不動。過了半刻，冰晶紛紛墜落，叮叮當當的聲響如珍珠落入玉盤。

　　“你此刻的力量，以入了三品之境，卻依舊奈何我不得。”風蘭衣淡淡道：“因此我不但能活，還要將云水鏡帶了去。”

　　說著話，他虛空一抓，云水鏡便自基座內憑空跳出，落入風蘭衣手中。冷光融融，銀霜滿地，他手中就像執了個月亮。

　　“你……放下……”一股鮮血從肩頭噴出，這支手臂失去了知覺。無邊的痛楚下，巫夢寒強睜著雙眼盯住風蘭衣，腦中空白一片。什么智謀、什么機變，此刻已毫無用處，他仿佛身在一場夢魘之中，對面的敵人是如此強大，永遠也無法擊敗。

　　風蘭衣表面淡定，心中卻暗叫“糟糕”，他未曾想到，這云水鏡奇寒無比，以他的修為竟也難以抵擋。那絲絲寒氣順著手掌侵入，整條右臂竟一時失去了知覺。他連忙運功于臂，想要驅散寒氣，誰知一分神的功夫，巫夢寒突然合身撲了上來。

　　風蘭衣側身閃過，疾退數尺，巫夢寒單足點地，追身而至。他一雙滿是鮮血的手掌泛著銀光，竟是用上了寒冰爪。風蘭衣勢無可避，只得單臂一橫，硬接了一記。兩股力量交擊，巫夢寒吐血而退，然則風蘭衣尚未來得及喘一口氣，那少年又已撲至！

　　巫夢寒心中明白，便是再用幾個強勁水術，也奈何不了風蘭衣，自己卻定會爆體而亡。當日江天便是前車之鑒。因而他舍了法術不用，只去近身纏斗，力圖搶過云水鏡來。

　　這種狀若瘋虎的攻擊，便是風蘭衣也不禁駭然。他雖依舊不懼，卻因要分心對抗云水鏡的奇寒，一時間左支右拙，頗為狼狽。

　　若有別人在此，恐怕絕不會相信，這個渾身浴血的少年竟是平日里白袍飄然的巫夢寒。他的白袍已然染成鮮紅，一撲一擊間濺起點點血花，隨即結成了朱紅的冰晶。如血淚般顆顆撒落。

　　塔頂亂流寒徹。疾風卷裹著銀亮的冰屑，如平地起了一場風雪。大塊大塊的冰晶自頭頂上掉落下來，失去了高塔的支撐，冰罩再也抵不住那億萬的水壓，開始慢慢崩落下來。看這個情形，再要不一個時辰，這碩大的冰罩就會徹底崩塌。

　　風蘭衣抬頭看了一眼，心中愈加焦急。他有些懊悔自己的托大，本到了抽身而退的時機，卻被巫夢寒纏住脫身不得。那少年既用了“碎靈訣”，便再無生還的可能，是以招招和自己以命搏命。風蘭衣那邊既要護住自身，又要顧全云水鏡，頗有些顧此失彼，手忙腳亂。

　　巫夢寒只覺得體內的靈氣如一團團炸雷，不停地翻滾爆裂，每爆一下便會有大團的血霧自身軀上噴灑出去，他的意識也就更朦朧一分。對風蘭衣久攻不下，巫夢寒只覺得一股戾氣充斥心房，越來越無可宣泄，突然，他仰天大叫一聲，揮手朝頭頂擊去。

　　一團銀光轟然撞上天頂，正擊在塔頂探入冰罩的連接之處。那里本就將要扯斷，此時不禁發出“咔”一聲巨響，徹底自罩內斷開！無數拳頭大小的冰砣如雨般紛紛而落，緊接著腳下一顫，整個塔尖帶著呼嘯朝地面砸落下去！

　　風蘭衣身子一歪，險些化作了滾地葫蘆。他拼命拉住殘留的半截樓梯，才堪堪穩住身形。尚未來得及松上一口氣，巫夢寒已經撲至眼前！

　　他是故意的！巫夢寒是故意的！風蘭衣瞳孔不禁縮緊了起來，好一個狠厲的少年！

　　風蘭衣此刻再無可避，他一只手拉著東西，只剩另一手可用，無奈之下，他抓住云水鏡按向巫夢寒心窩，想將那少年迫開再說。誰知巫夢寒竟不回避，他胸前空門大開，迎著風蘭衣的拳頭撞了上去，就在云水鏡捅入自己胸腔那一刻，巫夢寒兩只手自身側閃電般揮出，瞬間已在風蘭衣肩頭胸口擊了十余拳。

　　風蘭衣只覺胸口劇痛如裂，再也忍耐不住，一口鮮血猛噴出來。借著這數拳之威，他已自墜落的塔頂彈上半空，單手摳住冰罩的裂縫。身距地面數十丈高，蘭琳城宛若一方盆景，籠罩在一片淡淡的藍色雪花中。那雪花正是頭頂冰罩碎裂而下的大量冰屑，昭示著整個城市已在崩潰的邊緣。

　　他盯著急速墜落的塔尖，想從那個破開的空洞中看到巫夢寒的身影——那個平日總是身著白袍、銳利飛揚的少年。然而，他什么也沒看到，他無法猜測那個少年是否已經靈氣爆裂，化作一團飛煙。在最后時刻，巫夢寒終于贏了一招：云水鏡被留在了他的身體里，畢竟沒有被風蘭衣帶走。

　　懸于蘭琳城的天空中，風蘭衣突然失去了所有快樂。在殺掉楚穆陵、炸斷天柱塔的時候，他非但并沒有絲毫愧疚，甚至感到一種發自內心的得意。然而此刻，雙手空空的風蘭衣只是覺得寂寞無比。

　　※※※※

　　日光如億萬金線一般灑落，萬里云夢澤霧氣迷蒙，恍若夢境。一陣湖風鼓蕩，霧氣陡然開散，露出一片幽碧的湖水來。

　　東岸一側，忽然揚起了漫天沙塵。混黃的塵煙下，數萬云夢敗軍迤邐而來，陣形不整，旗幟歪斜。連月數戰，屢戰屢敗，已經消磨了這支軍隊的斗志，除了督帥水兆臣，每個人眼中都充滿了頹敗之色。

　　真的贏不了么？或許所有人都起了這種疑惑，水兆臣卻不這么想。他從更高的角度通盤考慮，認為勝利終究會屬于云夢。這里畢竟是云夢人的地界，依托水下都市的支持，自己可以百敗但求一勝，而中山人縱使百勝，卻禁不起一敗。

　　從戰略上講，云夢人本就立于不敗之地。只要被他抓住一次機會，就肯定能將中山人趕出羅浮山！

　　前方是一個隱蔽的碼頭。無數小舟來往這里與蘭琳之間，軍需補給都是從這里偷偷輸送。水兆臣并不擔心地點暴露，中山人對深在湖底的水城束手無策，根本無法截斷運輸。他朝碧波蕩漾的湖面看了一眼，卻并未發現碧螺舟的蹤跡。

　　難道出了什么變故不成？

　　突然，他聽到了一種奇異的聲響。這聲音極清脆，又極沉悶，極高亢，又極壓抑，仿佛無數種矛盾的聲響糅合在一起，再陡然爆發出來……這聲音，正源自那碧藍的湖水之內！

　　水兆臣驚訝的扭過臉去，他立刻看到，周圍的將領們都在以一種同樣的表情面面相覷，過了片刻，他們又同時調轉目光，死死盯住眼前的湖水。

　　湖水漸漸波動起來，略顯不安地攪動著。一種振顫仿佛自湖底而來，水面猶如正被篩子篩動一般，顛簸搖動，白濁的浪花被高高拋向天空。陡然，一聲巨響從地底沖上來，大地都開始顫動，數萬軍隊被這景象驚呆了，許多人在這顫動中跌倒。

　　湖水突然塌陷下去，水面出現了一個幽藍的深不可測的空洞，就像地面的陷阱一般。只那么一瞬，來不及反應的湖水終于爭先恐后的灌涌下去，變成了一個巨大的漩渦，咆哮卷動著，發出了極為可怖的聲響。

　　水兆臣呆呆地看著這一切，他一時并不能明白這意味著什么。直到漩渦和翻卷的浪花將湖底的東西甩出，當那些建筑和物品的殘骸在水面上浮沉時。他才終于醒悟過來。他大大的睜著眼睛，就像剛從一場噩夢中驚醒。

　　湖水仍在瘋狂卷動，排擊著岸邊，飛濺的水花打濕了水兆臣的盔甲。赤日之下，他卻覺得自己渾身冰冷。慢慢轉過頭去，看到那些將領們一個個面色慘白，猶如被一陣突如其來的寒風凍僵了。

　　數萬士兵完全呆滯了，他們無法明白、或者不愿相信究竟發生了什么。在一陣死一般的沉寂過后，一些來自蘭琳的士兵突然瘋狂的朝岸邊奔去，他們躍入水中，撈起那些屬于自己家園的殘骸，放聲大哭起來。

　　“整隊……”水兆臣只覺得腦袋突突直跳，他晃了晃，勉強以長劍支撐住身體。一名副將慌忙來攙扶，卻被他一把推開。水兆臣咬了咬牙，面色鐵青地說道：“蘭琳已毀……全軍轉往鄧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