袖子被人用力拽住,阻止了她滑脫的命運:“汪小姐,小子上有老母下有妻兒,跟隨督主大人做亂并非小子們心中所愿,求小姐您以后一定要護住兄弟們一家老小的安全!”
為什么還不拉她上來,是為了要她的保證嗎?
也是,走到這一步對他們來說,什么黃金萬兩什么千戶侯都沒有意義,甚至他們早已做好了會沒命的心理準備,他們心中所求,就只是家中老小的安全。
“我保證,我保證除非我死,否則……”也罷,她本來就很討厭古代這種動不動就要連坐的法律,更何況放尚銘一馬是她早就訂好的策略:“否則,爾等家人定當無事!”
身子一輕,汪敏這才發(fā)現(xiàn),原來腳踏實地的感覺,比什么東西都美妙!
才落地,她便虛脫的向后倒去,倒在一個溫熱的泛著血腥味的人的身上——是他嗎,是那個寧愿被斬斷雙手也不愿放棄她生命的好心人?
“姑娘,你怎么樣,你的手?”
呵呵,在這個陰森的宮廷里,恐怕也只有你會這么單純的喊她姑娘。搖了搖頭,她摸索著按向他的肩頭:“傻子,我的手只是麻掉了,受傷的是你啊!”不知道怎么回事,他的懷抱雖然瘦弱,卻能讓她很安心很安心——是因為這幾天她經(jīng)歷的變故太多了嗎?她居然會有想靠在他身上長睡一覺的打算……
可是她不能,西華門已被破,如果現(xiàn)在被于謙抓到尚銘,尚銘絕對再無活路。而這里,閉上眼睛仔細的聽了一下城樓下漸漸消停的炮火聲,汪敏突然揪住身旁的一個士兵:“不好,你們快走,這里快要被攻破了!”汪直跟她有一個同樣的習慣,那就是——虛張聲勢的時候未必是動真格的,但是動真格的時候一定會不虛張聲勢。既然不再用炮火壓陣,那就是勝利在握了。
“姑娘,這里要被攻破了?”小太監(jiān)一愣,也立刻反應過來:“也是,尚督主帶走了那么多人,那——那姑娘我們要怎么辦?”
怎么辦,那當然是快逃嘍!別以為你救了他汪直就會承你的情,在汪直眼里,在他攻城之時你可是始終站在尚銘這一邊的。可是,她剛才被吊了那么久,現(xiàn)在早已經(jīng)沒力氣趕到西華門,如果他走了,她還拿什么趕去救尚銘一命?
“小——小……”感覺在喊他小太監(jiān)有點侮辱他的意思,汪敏只好改口:“小兄弟,你叫什么,多大了?”
抱住她的胳膊不由自主的一緊,他顯得有些緊張:“我——我十六歲了,我母親從來都是喊我清兒的。”
“清兒?”他應該長得很清秀才是吧,這才配得上這么個女兒氣的名字:“清兒,你能抱我去一趟西華門嗎?”
這一趟,跟剛才一樣是一場九死一生的賭博,她是沒有權(quán)利要求他陪自己一起去的。所以,她必須得到他的同意。
“西——西華門?”如果不是看不見,汪敏可以肯定現(xiàn)在她正對的臉上寫著的是怎樣的驚訝:“西華門,那里現(xiàn)在比這里還亂啊!你——你去那里要干什么?”
她當然知道那里比這里還亂,而且她還知道你所不知道的東西——于謙,比尚銘還想殺死她,她去那里,比留在這里還兇險!
本來,她是可以編一個理由去騙他的。可是,他救過她,在這個時候她真的不想去騙他:“我,要去救尚銘!”尚銘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喪家之犬,人人都想滅了他——可是,只要他不死,始終都是一股力量始終都會對京城是個牽制:“我,有我不得不去的理由!”
“什么理由?”抱起她,一陣猛地搖晃:“你眼瞎了,心也瞎了嗎?他剛剛還要把你丟進熱鍋里烹掉啊,你忘記了他剛才是怎樣狠毒的對我們嗎?你居然還想救他,你簡直是、你簡直是——”
是非不分,是嗎?
尚銘狠毒,那不過是狗急跳墻,相比之下汪直比他狠毒一千倍一萬倍,可她還不是要仰他的鼻息,順從他的決定?于謙呢,他是正人君子他忠君報國,但這都不影響他對她斬盡殺絕的決心——她只是這諾大的宮廷中的一個小小的宮女,愛憎對她來說都太奢侈,她沒有資本去欣賞一個人,更沒有資本去恨一個人!
汪敏:“我說過,我有我自己的理由!”
清兒偏過臉:“你難道就不恨嗎?”
恨?舉起手,她摸到他的臉——果然,他又哭了,陪她走一趟,看來真的是很委屈他:“恨,也是一件很需要資本的事情,而我,沒那個本錢去恨……”
四目相對,他看向她那沒有焦距的眼睛:“你,真的有理由?”低咒了一聲,他猛地抱起她沖了城樓:“但愿、但愿我沒信錯你!”
……
城樓下,向柔被壓到汪直的面前,卻沒有像以前那樣恭謹?shù)慕o汪直請安。汪直皺了一下眉頭,西廠的兩個公公得令,立刻舉起水火棍將她打趴在地上。
“怎么,雜家將你從小養(yǎng)大成人,你就是這么報答雜家的嗎?”
“呸!”朝前唾了一口口中的血沫,向柔再一次撐起身體:“你養(yǎng)大我們,不過是想利用我們給你做牛做馬,我為什么要報答你,是報答你把我們都物盡其用嗎?”
“你住口!”劉公公攔在汪直面前——看上去他是在阻攔向柔的口不擇言,可實際上他是想攔住差點沉不住氣想要殺掉向柔的汪直:“你這沒良心的東西,沒有廠公你可能早就餓死街頭了,養(yǎng)條狗都比你忠心!”
按住汪直的胸口不斷搓揉,他賣力勸道:“廠公息怒啊,廠公何必跟這小蹄子一般見識!”他看了一眼再一次被打趴在地上狼狽不堪的向柔,哼了一聲:“打死這小雜種事小,奴才啦,只是會傷了敏兒小姐的心事大啊!”
繞過趴在地上的向柔,他像是在對外面的所有將士宣告:“敏兒小姐,那是多么孝順多么靈透的一個女孩啊,為了廠公您的大業(yè),她就算是要下油鍋也沒皺一下眉頭啊!”再一次跪在汪直面前:“廠公您就算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這小賤人受了這么重的傷,只怕不死將來也是個廢人了,何必留著,就算是廠公您對敏兒小姐的恩典了!”
汪直全程一直微笑,卻沒有發(fā)表任何意見,劉公公見了也稍稍松了一口氣。他故意狠踢了向柔一腳:“你呀,是前世修來的福氣,敏兒小姐都快死了還在替你求情!”他轉(zhuǎn)而面向汪直:“你呀,撿了一條小命,就要知道惜福!”
“我——”才沒有向你們求饒……
“你沒什么?”剛才劉公公說了那么多的廢話汪直都沒有搭理他的興趣,可他現(xiàn)在卻來興致了。他翹起蘭花指,指向前面的城門:“你是認為你沒有連累我的女兒,還是,你認為你今天的所作所為真的十分正義?”正義,早就被那些衛(wèi)道士們束之高閣,是他們這種閹黨連沾都沒資格沾的東西!
痛苦的搖了搖頭,曲向柔卻沒法子否認那個事實:“沒錯,是我害了小姐!”是她害了小姐,是她短見,她明知道她來了也不會改變小姐的命運的。她只不過想讓小姐知道天下至少還有她不會遺棄她,至少她是真心想救她的,卻沒想到……
向柔倔強的咬住下唇,直至血珠將她的下巴染成紅色。“我好笨,我真的好笨,我怎么會那么笨?”她這樣蠢笨如豬的人都能明白汪直的意圖,小姐那樣聰慧的人又怎么可能猜不到?猜得到又怎么樣,被別人遺棄了就要學她自暴自棄嗎?
既然明白自己沒有資格跟汪直叫板,不如審時度勢——小姐才是真正識時務的人,他們騙的人其實都是尚銘,不是他們自己!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真正恨汪直的人其實是她自己啊!是她,是她不能接受自己一心一意愛戴的人會是這樣的禽獸,是她不甘心這么多年被汪直玩弄在鼓掌之間,不甘心自己九死一生給他報信卻被他棄如敝履——她跑過來,不過是自己一時沖動,不過是在替自己打抱不平,卻連累了早已想到了自保對策的小姐……
她好自私,她剛剛那些罵汪直的話,不過是借著小姐的身份幫自己罵的!
下巴被尖銳的指甲挑起,向柔看到了一張老謀深算的臉:“嘿嘿,怎么,后悔了?雖然剛才小劉子說的話驢頭不對馬嘴,可有一點算是說對了——雜家不會殺你,雜家不僅不會殺你還會治好你。”
瞳孔放大,向柔不可置信:“你說什么?”
挑起一縷花白的頭發(fā),汪直嫵媚的回過身:“雜家其實還要好好謝謝你才對,是你提醒了雜家——”轉(zhuǎn)過身,臉上的得意印在向柔空洞的眼睛里:“遇到這種事,連你這樣實心眼的孩子都會反抗雜家,更別說是汪敏那樣有著七竅玲瓏心的人精了!她不知道雜家準備怎么對她也就罷了,知道了,還肯為雜家的大業(yè)而死——如果她不是太笨,那就是……”
劉公公的臉瞬間失去血色,汪直看了他一眼,抬起一只手阻止他插話:“只有心懷大志之人,才能忍常人所不能忍;也只有別有所圖之人,才有可能完全眼下這口氣!”
心口一窒,曲向柔差點癱倒在地上——她害了汪敏,她居然又一次害了她,她居然在同一時候就害了她兩次……
“怎么,你有后悔了?也對,但凡只要想跟雜家做對的人,她一定立刻就會后悔!”看著現(xiàn)在萬念俱灰的向柔,他就像是在欣賞一件藝術(shù)品——這么多年了,讓所有曾經(jīng)虧待過他的人后悔,看著別人痛苦絕望,成了他做人唯一的興趣。“你放心,雜家絕對不會讓你死的——敏兒那小丫頭,是越來越不乖了!她那么護著你,留下你,總會給她個驚喜的!”
“不——”
她居然第三次害了汪敏,她以后都會成為汪直威脅汪敏的人質(zhì),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