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人都是喜歡偷懶的,當然有些人也喜歡逃避。十里不喜歡逃避,但的確也喜歡偷懶。但是偷懶往往不能解決事情,所以,當偷懶無法繼續下去的時候,面對一團亂麻的事端,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十里都喜歡揮刀而起,何須解,斬斷了,便也沒了結了不是?所以當初當她的母皇開始動搖要不要立她為皇太女的時候,她并沒有讓她的母皇困惑太久,因為她起兵了,一路從邊疆掃蕩到皇城下,留給她母皇的,不過是母女間微薄的幾乎可以忽視的面子,她當初是怎么對她母皇說的?似乎是告訴她母皇她是打定主意要做皇帝的,如果母親大人不愿意將玉璽交給她,她不介意重新再弄塊傳國玉璽,改朝換代從了她父親的姓也是可以考慮的。呵呵,意氣風發,揮斥方遒,如今的局面,不過重新再來一遍而已。
雖然她無意于權勢,帝位,無意于江湖的糾葛,但若有人打她的主意,她不介意先聲奪人。不是常言有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嘛。
“你好!”十里半蹲在黑衣男子的身前,很有禮貌的問了一聲好,童稚的聲音,聽在黑劍的耳中卻無端的覺著冷入了骨髓,直覺告訴她眼前這個笑得溫潤和熙的女子,從骨子里就是個冷酷且殺伐果斷的人。
“黑劍是嗎?”十里記得那夜文竹叫他黑劍,以劍為名,應該是一名不錯的殺手,只可惜,選錯了主人。
“……”黑劍并不答話,事實上,當那日看見紅樓刑堂堂主饕餮的時候,他就不知道自己接下去該怎么做了。
“今年幾歲了?”十里又問道,卻是如那夜一樣的問題。
“你問他幾歲有什么用?”張滄海又是一陣咆哮,他是武人,沒什么耐心,特別沒耐心讓一個十歲的女娃娃問人歲數。
“不都是這樣的嗎?”十里仿佛是諷刺張滄海無知一般地反問道,“問罪犯姓名,年齡,家住何處,籍貫所處,我以為……都是這樣的,難道不是?”
“……你……”張滄海一陣郁結,面對理直氣壯的十里,他也不知道到底是不是了。
“今年幾歲?”十里依舊問著,而這次,再也沒有人來打斷她的話了。
“十九!”十九歲的黑劍,還不夠如真正的殺手一般冷血無情,在面對蹲在自己身前的十里的時候,不自覺地,還是回答了十里的問題,卻不知道這個數字幾乎泄露了十里所想要知道的多數信息。
“十九?”十里淡淡重復,繼而又是用那溫潤的聲音說道,“倒和瓊棋同歲!”頓了頓,繼而又說道,“還記得家鄉嗎?”十里突兀地問道,而問時,她的眼又變得迷離起來。
“家鄉?”黑劍愣愣地重復著十里的話,他當然記得自己的家鄉,只是……那幾乎是一個不被允許提起的禁忌。
“你和瓊棋一樣吧,是留縣一帶的孤兒吧。”十里淡笑著說道,“紅樓如今十九歲光景的少年殺手,幾乎都是老頭從留縣一帶帶回來的。”
“老頭?”黑劍聽著十里的話,微微一愣,“你是說樓主?”
“紅樓?留縣的孤兒?”張滄海的聲音突然低了下來,若仔細分辨,甚至可以聽到一絲的顫抖,“你是十年前從留縣逃生的人?”
十年前,又是一個十年,也許是巧合,也許并不,但的確是在十里出生的那一年,留縣這個曾經商貿云集赫赫有名海邊小縣,一夜之間成為了歷史。留縣雖名為縣,其實卻小得仿佛是一個村莊,而在整個縣里,樂姓之大,幾乎涵蓋了每個大、小戶人家。那一夜,是人禍,也是天災。
所謂人禍,是指留縣最大的樂氏本家被一道圣旨,以違法通商,勾結倭人的名義給抄家了,赫赫樂家,財富滔天,一夜之間轉眼成空,大大小小的院落,皆被白晃晃的貼了封條,上百的人口奴仆居然連縣衙都無法關押,只能原地看管,等次日一早,京城來的官員到后,就要押解回京。但是……天災來了。毫無預警的海嘯在那一夜突襲了留縣,莊稼被淹沒了,房屋被沖毀了,樂家本宅被看守起來的人,就如同其他許多留縣的百姓一樣,死在了倒塌的屋檐之下,無一活口,至少明面上,無一活口。至于那場不早不晚的海嘯究竟有多少大,除了那殘桓斷壁以供人想象以外,便只有那些已死的人,方明白了,而所謂的留縣的孤兒,便是當時躲過了房屋倒塌,卻失卻了親人的留縣的其他百姓的孩子。
“對,我說的是他!”十里輕笑著點頭。
“你認得瓊棋?”一反適才對所有問題的沉默,黑劍抬起頭,對著十里問道,“我是說留縣的瓊棋,不是那個窮其!”
“有區別嗎?”十里輕輕一笑,瓊棋就是窮其不是嗎?“你認得地上的人嗎?可是老頭的人?”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十里認得瓊棋,黑劍終于看了一眼地上的人,而后才說道:“我不認識他!”
“不認識?你說不認識就不認識嗎?你們分明是同伙,你在書閣縱火,而他則用藥毒殺書院所有的人。”這次說話的人反倒不是張滄海,卻是跟在張滄海身后的一個官兵,看起來是親衛,適才就是這個人以及其他幾個親衛將黑劍以及地上的死人一起帶來的。
“哼,栽贓陷害,你說是就是了嗎?”瘦弱的男子一反適才的沉默,急聲叱問道,“你說毒殺,他下了什么毒?拿出證據來!”
“哼!”那個親衛一哼聲,卻道,“你以為我們沒證據嗎?我告訴你,他所下的毒就是江湖赫赫兇名的‘睡顏’,你不是要證據嗎?那我告訴你,‘睡顏’和‘無名’都是紅樓才有的毒,而這個人也是紅樓的人,怎么可能不是一伙的?”
“你說‘無名’?”十里抬頭望向那名叫囂著的親兵,而那雙琥珀色的眼仿佛散發著蠱惑人的光芒,“你知道‘無名’?”
“不是譚家……”親兵仿佛是陷入了某種催眠,直覺的回答起十里的問話,但很快便又清醒了過來。
“看來你知道的很多!”不需要十里交代,張滄海也發現了這位親兵的異常,莫說是譚君長中‘無名’的毒只有適才屋內的人知道,單說這‘睡顏’,恐怕除了拿下賊人的文竹一行人知道外,其他人是絕對不可能知道的,畢竟對方下手并沒有成功不是嗎?但是這位親兵為什么會知道的那么清楚。
“大……大人……你……你為什么抓我!”親兵看著張滄海暗示其他人將他拿下,不禁叫囂起來。
“你怎么知道,昨夜賊人所用的是‘睡顏’?”張滄海厲聲喝問,若他沒有記錯的話,昨夜書閣起火,也是這位親兵跑來告訴他的,“我們駐地據此雖不遠卻也不近,昨夜你為什么那么快就得知書閣起火了?林宵,你到底是誰的人呢?”
“你不認得地上的人?”十里不去理會張滄海那邊的事情,轉而卻是繼續問著黑劍。
“不認得!”黑劍搖頭,他只是奉命試探與十里一道的青燈,卻不想昨夜青燈并不在書院,“我們沒有得到消息,不知道青燈不在此。”
“是嗎?”十里輕手一拂,已經解開了黑劍身上的穴道,“你認得白虎嗎?”
“白虎?”黑劍震懾于十里所表現出來的功力,這單手一拂解開穴道雖是極不起眼的事情,但卻也非是達到御氣為劍的功力不可的。
“看來白虎也不是老頭的人!”眼見著黑劍已被解開了穴道,文竹自然而然地就站在了十里的身側,而她的另一側自然是形影不離的朝歌。
“怎么處理?”朝歌依舊不太多話,但他話中的意思,無論十里還是文竹都聽懂了。
“交給瓊棋吧。”十里輕手捏起黑劍的下巴,扯出一抹淡漠的笑容,“這是塊璞玉,瓊棋別糟蹋了。”
話是對著空氣說的,卻也得到了如風的回應,看來瓊棋對這樁額外奉送的買賣,還算滿意。
“起風了!”十里淡淡地說著,將亂飛的短發,隨意地縷至耳后,這才再次面對起那位已然被縛的親衛,對著張滄海輕輕一笑,“大人若有空,去書院看看吧,明日就要開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