贊祈耳恢復了冷靜，他看了眼端坐在沙發上像個雕塑一樣保持不動的艾利歐，忽然覺得有必要給這個正在升格的靈魂一點尊重。

　　當然，真的只是一點點而已。

　　“好吧，你贏了……”

　　“我以贊祈耳之名，同你訂立誡約，賭約必被踐行！”

　　聽到這話，艾利歐臉上的表情毫無變化：

　　“那么，贊祈耳先生，你想和我賭什么呢？”

　　“賭什么……”

　　明暗的變化在贊祈耳身上看起來更明顯了，他看著艾利歐那雙深邃、仿佛可以容納一切情緒的眼睛，不知為何，忽然想到了當他還是人類時，從家鄉去往學校的那段路程。

　　——他成長在火車日益普及、馬車逐漸退出歷史舞臺的時代。

　　可是，受家庭的影響，每次出行，他都只能乘坐由教會提供的那種古樸而又破舊的馬車，在日新月異、高樓林立的城市里移動。

　　這讓他常常覺得，自己仿佛一個被時代拋棄的老古董。

　　但是因為種種原因，他的不滿，他所有的情緒，只能小心隱藏在眼睛里，避免被外人探知，影響到他的前途——

　　所謂的前途。

　　那樣的日子是如此的憋悶、苦澀，以至于在他順利登格成為伊榭后的今天，依舊無法釋懷。

　　如果將過去比喻成一面鏡子，那他最討厭的就是在鏡子里照見曾經那個隱忍、畏縮的自己。

　　因為，這會讓他產生一種非常強烈的割裂感——一面是光鮮亮麗的現在，一面是灰頭土臉的過去。

　　所以，從這個角度出發，他真的有些怨恨沙發上那個和自己有些相似的男孩。

　　但同時，他又因為真名的束縛，不得不向對方投以愛的目光。

　　這種矛盾而復雜的情感，讓贊祈耳無比糾結，連帶著在身上擴散的、失格的痛楚都減輕了不少。

　　“很簡單……”

　　贊祈耳收斂了紛亂的心緒，朝艾利歐露出了笑容：

　　“影片的結局，我還沒有來得及看，所以，我們不妨就賭那位艾薇兒小姐最后會做出怎樣的決定好了……”

　　“為了公平起見，我可以讓你先選。”

　　說完這句，贊祈耳眼里忽然閃過一絲淡淡的苦澀。

　　要知道，以前的他從來只會用陳述句下定義，不會說：“我想你不應該拒絕我。”，或是：“你真打算這么做嗎？”這類的傻話，他只會替他人做出決斷：

　　你必須怎樣怎樣。

　　而現在……

　　他竟然在向一個低維世界的生命伏首。

　　這真是太瘋狂了！

　　聽到這話，沙發上的艾利歐換了個坐姿，翹起了二郎腿，但是骨子里的那份優雅，依舊維持的很好：

　　“那我就不客氣了，不過，在我做出選擇之前，煩請贊祈耳先生給出兩個選擇，當然，我是說，兩個截然不同的選擇。”

　　通過之前的交鋒，贊祈耳已經了解了艾利歐的狡猾，所以，此刻，對于他提出這樣的要求并不意外，很痛快地回道：

　　“一是，艾薇兒小姐放棄復活艾倫。”

　　“二是，艾薇兒小姐決定復活艾倫。”

　　好家伙。

　　關鍵信息一個都沒有！

　　艾利歐皺了皺眉，努力回想著之前靈附狀態下遭遇的種種細節。

　　很快，他便從維杰塔和自己的那次談話中，分析出了一點有用的信息。

　　他記得維杰塔說過，包括他自己在內的所有伊絲特本市人都已經死過好幾次了，并且情感正在逐漸衰退。

　　如果這位原魔導師的轉世沒有欺騙自己，那么一定是利用夢境之力扭曲了現實空間的艾薇兒小姐，對于最后的結果不滿意，所以，這才有了一次又一次的重啟。

　　而且，涉及死亡，艾利歐總覺得和獻祭、某種邪惡的復活儀式有關。

　　“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當艾薇兒小姐意識到復活艾倫，需要犧牲漢娜太太、馬約爾等無辜之人時，她突然反悔了……”

　　“但是，在背后操縱一切的贊祈耳，不愿就此罷休，一直讓艾薇兒重復經歷著這個令人傷心、絕望的夢境？”

　　噌的一聲，艾利歐從沙發上站了起來，鞋底和光滑的地板摩擦，發出了刺耳的聲音。

　　贊祈耳把他們當成什么？

　　戲子，還是玩具？

　　就因他是高維生命，就因他是了不起的維度觀測者，他就能這樣折辱一個自由、善良的靈魂嗎？

　　憑什么？

　　我不服！

　　他這是怎么了？

　　贊祈耳的目光落在突然站起來的艾利歐身上，眼里充滿了好奇。

　　而艾利歐現在只顧得上壓抑自己心頭的怒火，縱使，波動的情緒從身體里析出，被贊祈耳當成食物吃掉，他也只是冷漠的沉默著。

　　燈光下，艾利歐緊握成拳的關節都泛了白。

　　“我選一！”

　　“是嗎……”

　　贊祈耳勾起了嘴角。

　　真是年輕啊！

　　竟然敢跟伊榭打賭！

　　要知道，伊絲特本市之前的數次循環并非沒有意義——當人類的情感不斷缺失以后，對他人的善良就會被自私取代。

　　何況，促使伊絲特本市剝離出現實空間的力量，還源自于艾薇兒對于復活摯愛文森特·艾倫的執念。

　　此消彼長之下。

　　贊祈耳覺得自己終于等來了豐收。

　　勝利的曙光，正在朝他招手！

　　他贏定了！

　　碟片繼續播放。

　　二人在沙發兩邊坐下。

　　屏幕中的艾倫開始經歷一次又一次的死亡，直到待人接物的方式發生改變，得到艾薇兒的認可，才終于停了下來。

　　原來，浮于艾倫腦中的文字，是一種“性格修正器”！

　　艾利歐就說，那玩意怎么在艾薇兒天天纏著自己后，就突然不見了。

　　原來竟是這樣！

　　背后的原因，還真是令人暖心呢！

　　艾利歐不想對艾薇兒這種力求完美、控制欲極強的愛，多做評價。

　　他只是替艾倫感到不值。

　　在艾利歐看來，艾倫能以一個麻瓜的身份，考進洛倫多學院，足以證明他的優秀。

　　但他之后的經歷，卻跟地獄別無二致，可就是這樣，唯一愛他的人，還以一個很高的標準要求他、無限壓迫他的安全空間，長期下來，誰頂得住啊！

　　難怪，艾倫會變得那么怯懦。

　　艾利歐咬著唇邊的肉，強迫自己冷靜。

　　但是，他的異常，還是被贊祈耳看在了眼里。

　　有趣……

　　如此優秀的共情能力，難怪會走上升格者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