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宮門外有序地停著很多馬車,通往大殿的道上,大大小小的官員,有的甚至拖家?guī)Э冢械慕Y(jié)伴聊著太后這場壽宴的盛大與奢靡,人人臉上都掛著喜氣,堪比過年盛宴。
“太后壽辰年年都辦,為何今年看起來如此……不同。”說話的人是轉(zhuǎn)運(yùn)使李聰。
禮部司郎中江知卿作為此次宴會的主要操辦人,自然是最知道圣意的,眾人都看向他等候答案。他猶豫片刻還是說道:“今年是太后五十大壽,本就要大辦,太后是南國功臣,為太后大舉操辦一場壽辰,不是很應(yīng)該嗎?”
其中一男子一口否認(rèn)道:“欸——江兄說得太官方了,我覺得這其中還有幾層原因。”
江知卿一愣:“什么?”
男子接著說:“你們難道沒有聽說,如今天下時局動蕩,其它三國邊境都起了不少戰(zhàn)火,東陽與北疆接壤之處已經(jīng)連續(xù)兩年交戰(zhàn),至今都沒分出個勝負(fù)來。”
“這又如何。”李聰沒想明白問道。
“李兄糊涂,陛下即位時尚且年幼,當(dāng)時內(nèi)憂外患,若不是太后代政有方,朝堂免不了一場腥風(fēng)血雨,太后非常手段,才無聲地平息了一場戰(zhàn)亂,維持了南國這些年的安定。”
李聰疑惑:“這個我們都知道,與知卿所說的沒有什么不同。”
男子故弄玄虛:“這只是原因之一,還有兩層暗里的。”
“說來聽聽。”
男子的話激起了同行幾人的好奇,紛紛側(cè)耳傾聽。
“內(nèi)憂是平了,那外患還在。當(dāng)時大將軍在邊防連年征戰(zhàn),國庫并不算充盈,太后仍然全力支持軍需糧草,故而敵方很快便投降議和。”
李聰還是沒明白其中深意:“那是好事,大將軍戰(zhàn)功赫赫,自是無人匹敵,那這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大將軍起初是屢戰(zhàn)屢勝,但有一次,大將軍的小兒子落入了東陽敵國之手,那一戰(zhàn),險些就敗了。”
李聰忙問:“你是說,如今功名顯赫的齊少將軍?”
這件事不是什么密事,江知卿抿嘴聽著不做聲,眉頭微蹙,即使他知道個中緣由,這些話也不能從他嘴里說出來,他是個聰明人,知道其中利弊,故而只聽不談。
男子繼續(xù):“正是。當(dāng)時大將軍多次上報朝廷請求談判,只是我國戰(zhàn)事正處于上風(fēng),怎會因此求和,大將軍所求未果,后又得知敵國已經(jīng)將他小兒處死,便打得格外兇狠,嚇得東陽簽下協(xié)議,之后多年按時向我朝上貢,不再猖狂,這一戰(zhàn)死傷最多,即使后來少將軍回來了,將軍府與朝廷的梁子也是很難邁過去。”
李聰聽得著迷,也替旁同行之人催促道:“然后呢然后呢。”
“少將軍回來后,大將軍慢慢將兵權(quán)移交到少將軍手上,自己則守后方,少將軍可謂是后浪推前浪,從無敗績。正因如此,我國風(fēng)調(diào)雨順,經(jīng)濟(jì)商貿(mào)上也越發(fā)壯大,成了最富庶的一國。”
眾人連連點(diǎn)頭表示贊同,李聰也附和:“說得不錯,但這又怎么了,日子越過越好,我們才有如今的盛況。”
“諸位想想,如若其余三國暗中連結(jié)對付我們當(dāng)如何?再者將軍府因為心中不滿不再忠于朝廷,待到那時又當(dāng)如何?我們財力上確實雄厚了,兵力上更要能與之匹敵,更需要像少將軍這樣正真有膽識的將領(lǐng),所以,明白了嗎?”
有人提出質(zhì)疑:“可是這些都是你的猜測,你怎知一定會這樣?”
“連我都能想到的事,那些個身處高位的官人會想不到?”
旁聽的人也沒有疑慮,肯定了這個說法。
“嗯——說得也是。”
“難道太后此次是想通過結(jié)親來拉攏將軍府,消除大將軍的顧慮?”
男子并未回答,聳聳肩表示,“誰知道呢?大殿就在前頭,有些話不可說了。”
眾人也識趣得散開來,改為與在場之人的表面問候。
齊琛和赪桐走在這群人身后不遠(yuǎn)處,嘀嘀咕咕都聽完了。
赪桐轉(zhuǎn)頭看齊琛,他面色凝重,不知是不是想起了些不堪的往事。
原本他們還是邊走著邊有一句沒一句得聊著,而后漸漸開始聽著前面幾人的探討,越發(fā)沉默。
赪桐心想,小孩終歸是小孩,心結(jié)總是很難解開,要不哄哄?
只是這大殿上這么多人,也不好哄。
落座,舞樂,很快就座無虛席,大殿內(nèi)歡慶了起來。
皇帝和太后都還沒有入殿,伴著歌舞大家與前后左右的各個官員客套著。
這樣的場合,最是方便結(jié)交往日里想說又說不上話的人,輕易就拉近關(guān)系。
席位以帝位為中心呈擴(kuò)散型分布,齊琛的席位靠前,較為寬敞,能坐下兩人有余。赪桐坐在他后側(cè)方。
許多人紛紛好奇地偷瞟著齊琛身邊坐著的女子,戴著面紗,都在暗自揣測。
赪桐轉(zhuǎn)頭沉聲說道:“我現(xiàn)在走,還來得及嗎?”
齊琛本還陷在思緒中,聽她開口說話,逗趣說:“桐,臨陣脫逃可不是好將士。”
赪桐瞥了他一眼:“不是便不是吧,你是就行。”
齊琛自嘲:“萬一我也不是呢?”
赪桐還想說什么時,皇帝與太后從屏風(fēng)后走了出來,公主則在一旁攙扶著太后。太后即使年到五十,面容依舊保養(yǎng)得很好,體態(tài)也是雍容華貴。
眾人起身行禮,待到皇帝坐下后紛紛落座。
隨后,太后出聲說:“語兒,你坐到承華旁去,與你兄長敘敘舊。”話雖是跟蕭語說的,卻面對著齊琛。
齊琛起身,恭敬地答復(fù):“太后恕罪,承華身旁恐坐不下第三個人。”
太后這才看到齊琛身旁坐著一位戴著面紗的女子:“第三人?這位姑娘是你什么人。”太后臉色明顯不好,卻又不得不克制。
“回太后,桐姑娘是承華的心儀之人,太后壽辰許攜帶親眷,承華便帶她一同前來沾沾喜氣,想必太后定不介意。“
太后驚訝之余,急忙細(xì)細(xì)盤問:“親眷?你何時納了位妾室,哀家怎從未聽說,將軍府的親事可是大事,何時過的禮?”
齊琛直說:“尚未過禮。”
太后聽罷,心底長吁了口氣:“既然未曾行禮祭拜,那便算是少年人的一樁風(fēng)流韻事,做不得數(shù)。你也老大不小了,身旁是該有個知冷知熱的人伺候著。”
齊琛行至大殿中央,準(zhǔn)備反駁:“太后……”
太后看出了他的心思,轉(zhuǎn)而向皇帝說道:“陛下,今日是哀家大壽,斗膽想同陛下討個好彩頭。”
太后不給齊琛說話的機(jī)會,眾人都知道太后接下來要說什么。
皇帝面色有隱隱為難,仍順著說:“母親想要什么盡管提,兒臣能做的都滿足您。”蕭伩也不太愿意促成這門親事,只能在話里留有余地。
太后毫不在意,直接說道:“承華算是在我膝下養(yǎng)大的,如今到了該婚配的年紀(jì)的,哀家想做主為承華討一門親事。”
皇帝明知故問:“不知母后想給承華許配哪家的姑娘?”
“自然是公主才能配得上我朝獨(dú)一無二的少將。”太后看起來親切和藹,卻用毋庸置疑的眼神快速地掃視大殿的每個人,最后落在齊琛身上,有著隱形的壓迫力。
殿下一片安靜,所有人都在等著皇帝開口說話,齊琛此刻沒有剛剛那般焦急地想要拒絕,也等著蕭伩的意思。
良久,蕭伩開口說道:“既然是賜婚,是要先問問當(dāng)事人的意見,別讓朕錯點(diǎn)了鴛鴦。”蕭伩以退為進(jìn),將矛頭指向齊琛:“齊琛,你可愿意朕為你賜下這門婚事?”
“陛下恕罪,臣,不愿!”齊琛的拒絕擲地有聲!
頓時殿上一陣唏噓,所有人都沒想到,這位少將軍如此狂妄得駁了太后的面子,只有個別人眼眸都不曾抬起聽著這場戲。
瞬間更加寂靜了。
齊琛話一出,蕭伩眼底壓著笑:“哦?這是為何?莫不是覺著公主配不上你?”
太后沒想到齊琛毫不留情面,怒意漸增。
如果說當(dāng)初對他有些憐愛和愧疚,他眼下這般不留情面地拒婚,實在是撕破了情面。
齊琛彎腰向太后、公主行了一禮,慢慢說道:“公主殿下金尊玉貴,駙馬定然是要從我朝所有男子里挑最好的,臣乃是武將,上了戰(zhàn)場,今日不知明日事,臣從小待公主如親妹妹一般,定是無法讓她過這樣無依無靠的日子,望陛下、太后為公主擇一佳婿,能讓公主余生安度,這樣臣心里的最后一塊石頭也可以安心落地了。”
齊琛以長兄的姿態(tài)為自己開脫,既維護(hù)了公主的名聲,也為公主日后擇選駙馬抬高了門檻。
即便如此,蕭語在太后身旁咬著唇不說話,眼底還蓄著淚珠,臉上是蓋不住的委屈。
齊琛看到蕭語臉上的淚痕,柔聲安慰道:“公主,臣非你良配,自小我作為兄長護(hù)你長大,是我們之間的親情使然,我相信公主定能明白齊琛的意思,早日覓得良人相伴終身。你這般才識過人,定然是極好的人才能配得上你。待到那時,臣作為兄長,肯定會為你好好把把關(guān)。”
一番話下來,張弛有度,面面俱到,太后也沒辦法說什么。
若她再執(zhí)意,便是不顧女兒幸福,甚至讓她成為守寡的公主,任何人看來都是荒唐至極。
眼下她只能拿出寬容的儀態(tài),圓了這場本該是喜事的鬧劇。
“是哀家考慮不周了,原以為蕭語自幼圍著你轉(zhuǎn),你對她護(hù)長護(hù)短的,竟然是這般深意,哀家糊涂鬧了笑話。罷了罷了。”隨即擺擺手示意齊琛歸位。說罷,太后握著蕭語的手輕撫了幾下。
太后見赪桐風(fēng)平浪靜,突然淡淡地說道:“不愧是承華相中的女子,寵辱不驚。”
“朕也甚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樣的奇女子,能入得了承華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