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眉從一進來,就躲在人群中,暗暗觀察大太太。她有一些不確定的猜測,現在看大太太對滄彥的態度,倒把心中的猜測證實了八九分。到此時,她對滄彥最后的一絲擔心,也徹底放下。
“滄堇呢?”紀老爺子環視四周,突然喝問,“他為什么不在!”大太太忙笑道:“滄堇一早去盤帳,這會不知道在哪。”紀老爺子不太相信,晴眉立即又接道:“是真的,昨晚滄堇就跟我說起,今天要去盤帳。”紀老爺子這才信了,打發一撥下人去找滄堇,說是無論在哪里,也要給找回來。“熙揚,滄蕓怎么沒回來?”紀老爺子又想起遠嫁的女兒,“難道她嫁了人,就忘記她的娘親?”熙揚將滄蕓的事故稟明,紀老爺子大受打擊,好一會兒才能說話:“既然滄蕓不能來,熙揚你就幫他戴孝,你也算是入畫的兒子。”
熙揚應承,并不把滄蕓嫁人的真相說破。滄闌暗暗吃驚,他原以為,紀老爺子的那番話會讓熙揚說出真相。他悄悄問熙揚:“你不介意?”熙揚淡然:“有什么好說的,現在的情況已經夠混亂了。況且,我代卓羽滄蕓盡孝,也沒什么不妥。”滄闌很奇怪,直覺熙揚話中含有深意,還想再問,熙揚卻已經走開。滄闌見他接過丫頭遞上的孝服,套在身上,竟沒有一絲一毫的勉強。
靈堂很快就布置起來,一切早已準備好了,白布、黑紗、香燭、孝服,當燭火繚繞燃燒起來,所有人的神情都變得十分肅穆。晴眉趁著丫頭下人布置靈堂之際,溜出門去,她要趕緊把滄堇找回來。晴眉想也未想,直奔大世界,若滄堇不在那里,就只剩下一個地方可去——他在惠民路的小公館。
還未到掌燈時分,大世界已是人頭攢動:賭房里多是一擲千金的豪客,也不乏輸紅眼的窮老百姓;戲臺前放眼望去都是粗布麻衣,有錢人當然坐在二樓的包廂,絕不會自降身份與窮人擠在一起;舞廳內人還不多,但舞女身上各種高級的、廉價的香水味道,已經香到每一個角落。晴眉仔細地尋找滄堇,只希望快點找到他,趕緊離開。她雖是大戶小姐,卻很少用香水,也不太習慣那種味道,在未出嫁前,她曾隨晴衍到過舞廳玩樂,沒幾分鐘就受不了濃郁的香水味,匆忙離開。如今,晴眉迫不得已來舞廳,倒真是為難了她。
有舞女從晴眉身邊經過,俱好奇地盯著她看,她們大約都帶著奇怪的直覺,一見就知道晴眉來者不善。滄堇埋首在舞女堆里,晴眉在舞廳里轉了一圈才見他的人影,走過去站定,便瞪著眼怒視滄堇。滄堇仿佛所感應,抬頭看了晴眉一眼,竟連最淡漠的招呼也吝于給她,又埋頭與懷中舞女調情。
晴眉自小到大,哪里受過如此對待,這大庭廣眾之下,周圍又都是被太太小姐們輕賤到泥塵里去的舞女,她立即就變了面色:“紀滄堇,我特意來找你,你別把我的一片好心不當回事!數日之前說的話,言猶在耳,你卻忘得一干二凈!我不管你在外的所作所為,但你也別因此,就把我看作是好欺負的。”
滄堇不為所動,依舊不看向晴眉,倒是他懷中的舞女知情識趣,作勢欲起身,卻被滄堇拉了回去。晴眉面色鐵青,怒道:“全家人都在找你,奶奶和我為你打圓場,說你在外盤帳,一會兒謊言被拆穿了,看你怎么說!”
“多謝費心!”滄堇總算回了晴眉一句,口氣冷得跟仇人說話似的。晴眉上前推開那舞女,拽著滄堇就往外走,滄堇也不掙脫,只是用冰冷的眼神瞅著她。出了大世界,滄堇立即摔開晴眉,半是玩笑半是認真地說:“我可是給你曾大小姐留足面子了。”
晴眉氣得哆嗦,指著滄堇的鼻子吼:“你沒良心!我才幫你要回兒子,你就把我當仇人!就算是以前,你也從沒用這樣的語氣跟我說話!”滄堇的面色突然變得有些兇惡,他緊緊抓住晴眉的肩,幾乎想把她捏碎:“到底是誰沒有良心,你不覺得雙手上的血腥,永遠也洗不掉嗎?”
“我做這一切,還不都是為了你!”晴眉不甘示弱,“你只知道在外風liu,哪里知道家里是什么情況。”滄堇冷冷地笑,帶著幾分自嘲:“我倒愿意自己只是個風liu鬼,別的什么也看不到!那個家,算是家么?”晴眉心中一動,驚疑問道:“你難道只是為了逃避,才把自己放逐……”
“你說的對,我把自己放逐了,而你,我的妻子,為自己的利益不惜殺人!好,我告訴你,我永遠不會做你心中的丈夫!”
晴眉多少能體會到滄堇的心思,她內心深處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喜悅,卻原來她的丈夫,并不只是一個懂得吃喝玩樂的闊少爺。“不要緊。”晴眉剎時就盤算好了,“如果你放不下兄弟情誼,那紀家的產業我不要了,但你要幫我找一個寶藏。”晴眉知道,只要抓住子浚,她在紀家的地位就不可動搖,而以他們今日的談話來看,若能得到滄堇的幫助,事情肯定會容易不少。
滄堇嘆道:“蕓蕓眾生,誰都不能徹悟。有人堪不破名利,有人堪不破情仇,我們其實都一樣。晴眉,榮華富貴,到頭來都只是虛幻。”晴眉反唇相譏:“恩怨情仇,到頭也不是一場空?你的心思,他們知道嗎?也許有一天,他們還要怪你的不是,說你這大哥只是個浪蕩子。”
滄堇不再言語,他自己都沒看破,又怎能勸晴眉。“二太太死了,老爺子叫你回去。”晴眉慢慢也生出許多感觸,不再與滄堇針鋒相對,她也明白了,他是不會幫她的。大概,直到今天,她才真正了解了滄堇。滄堇即刻向家去,走了幾步又回過來,道:“晴眉,你盡可以去追逐你想要的,我不攔你。但是,請別再害人性命,小玉一條命,已經夠了。”
晴眉呆住,她原以為滄堇所指殺人是那個流產的孩子,卻不想他所指的是姜妤好!那個舞女,死了嗎?晴眉不禁迷惑,難道就因為她們的那番談話,那女人就受不了,自殺了?
天色很快黑盡,四周耀眼奪目的霓虹招牌剎那間亮起,刺得晴眉的眼睛一陣酸澀。何時,這看慣了的彩燈,也讓她不習慣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