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異樣
“親愛的夏琳(嘉德納夫人的名字),等很久了吧?杰歐大人的馬車在路上遇到點兒小麻煩,所以我們才不得不晚到了一會兒。你知道,在這種雨季趕路的人是最辛苦的,不僅路滑難走,還要防止惡心的泥沙水漬濺得到處都是。”身材高大的瑞娜·嘉德納太太遠遠的就開始嘮叨。她長著挺直小巧的鼻子和尖尖的下巴,以及一雙銳利的栗色眼睛,她是貝拉的嬸嬸,男爵大人的弟媳。
她的丈夫多特·嘉德納先生站在她的身側,他比她矮上半個頭,一副典型鄉紳的打扮。
嘉德納先生的腿邊,則是穿著暗海軍藍薄罩衫的小男孩,貝拉的堂兄——馬克西姆·嘉德納先生。
此刻,他早就邁步走向了伊莎貝拉小姐,雖然他被教育得像模像樣、派頭十足,但終究還只是一位六歲的男童,即使有什么失禮的地方,在場的女士和先生們是斷然不會與他計較的。
嘉德納夫人慈愛地望了馬克西姆一眼,然后微微笑著回應道:“哦,瑞娜,這種季節總是這樣的。”
“待會兒回去的時候,就麻煩你的馬車送我們了,我的馬車要送魔法師大人去附近的驛站。你不會介意吧?”
貝拉小姐忍不住腹誹,今天的天氣明明很好,瑞娜嬸嬸偏要扯什么雨季,她還不如直接說想要借用你家的馬車幾天呢。事實上,自己家的馬車只不過多了一個家徽而已。
“當然不介意,能夠有機會在夢菲特莊園接待一位優秀魔法師大人,是我們莫大的榮幸。”菲拉斯·嘉德納男爵搶在妻子前面,先一步答道。
那位男爵大人有著清雋的外表和溫和的性格,可他的存在感并不強。直到他開口,大家似乎才注意到他這個男主人。
“菲拉斯,這位就是我們特地請來的魔法師杰歐大人。”面色紅潤的多特先生鄭重其事地介紹著緊跟在他身后,身穿黑色法師袍的中年男子,他的聲音很響,爽朗中帶著幾分得意。
與魔法師大人見過了禮,又引薦了好友兼治療師比海姆先生,嘉德納男爵熱情地開口道:“非常感謝杰歐先生為了我的女兒特意從布拉維爾趕過來,您是隸屬于魔法公會哪座法師塔的法師?”
被主人這么一問,那位面色蒼白目光陰鷙的魔法師并不像他表面上那么鎮定,貝拉發現這個問題讓他產生了困擾,那一瞬間,他的表情似乎僵了僵。至于別人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大概是因為杰歐大人的那張臉原本就已經夠僵硬的了吧。
貝拉小姐并不知道自己的觀察力為何會變得如此厲害,不過這樣一來倒是使她原本的緊張感得到了些微的舒緩。
“咳咳,菲拉斯,杰歐先生并不是從布拉維爾過來的。他是我托朋友介紹的,因為有事恰好路過這里,好不容易才請來的。”多特·嘉德納先生挨近他的兄長略略壓低了聲音解釋,只是差不多人人都聽得到他的話。
他的語速不快不慢,可眼神之中的不滿和忍耐一閃而逝。
不過更加可疑的,卻是瑞娜太太。她扇扇子的頻率徒然變快了不少,大大超出了涼爽氣候所需的范疇。
“杰歐大人在巴頓郡可是很忙的大人物呢。”她在一旁補充著,生怕別人不知道一般。
貝拉十分不解,剛才短短的一瞬間,不知為何,她忽然生出一種不太妙的感覺,或者說是類似動物本能的直覺。這三人的表現一一如實地進入了她的大腦,幾乎同一時間,大腦自動得出結論,這里面一定有古怪!而且顯然還是針對她的,畢竟她正是今天的主角。
她心中狐疑,莫不是叔叔嬸嬸這么早就已經開始他們的計劃了?擔心她會像他們的兒子馬克西姆一樣也成為有前途的魔法學徒?好讓男爵的爵位更容易落入他們手中?如果真是那樣,也難怪他們會這么熱心“幫忙”!
這樣說來,他們的計劃應該是獲得了圓滿的成功。因為上一世,無論是嘉德納男爵夫婦還是貝拉本人對此全都一無所知,而且在以后的歲月中都沒有發覺什么異樣。甚至直到今天早上,重生之后的她仍然不明就里,極力壓抑自己的情緒,準備接受再一次的打擊呢。
仿佛忽然之間,貝拉懵懂的思路開始變得清晰:這么說自己很有可能并不是完全沒有魔法天賦,而是根本就被這位多特·嘉德納先生設計了?
貝拉想起她失去腹中胎兒,又失去健康雙腿的那段日子,曾經有一次怒到極點、悲到極點的爆發,當時不僅自己暈過去,連屋里的家具也都像被颶風掃過一般破壞殆盡了,后來還有人嘲笑她魔力暴動了呢。現在想想,也許這話是真的……
菲拉斯·嘉德納男爵微笑著朝他的弟弟點點頭,“原來杰歐先生是從遙遠的巴頓郡來的,馬車都要走上兩個月呢,那真是辛苦您了。”
像男爵這樣被一向公認的老好人,自然不會主動懷疑別人的話,更不要說是對自己的兄弟。
“男爵閣下,不必客氣。”魔法師大人的聲音有些嘶啞,他蒼白而僵硬的臉色使他看上去很有一種拒人千里的感覺。
而在此時,貝拉的眼前藍色一暗,早已站到了她身邊的馬克西姆·嘉德納先生,竟然把臉湊了過來,從上方與她對了個正面。
這位與貝拉有著名義上血緣關系的少年,外貌相當俊朗,幾乎集中了嘉德納家族所有的優點,尤其是他那雙淺藍色的眼睛,清澈純凈,長長的睫毛微微向上翻卷著,再配上不濃不淡梳得一絲不茍的頭發,十分惹人喜愛。
擁有更多記憶的貝拉十分自然地想到多年以后的馬克西姆·嘉德納先生。她得承認,除了有點自私和冷漠無情,跟他的父親母親相比,他已經不算壞心眼了。總的來說,他還是相當受人尊敬的。
至少,后來的他憑借自己的努力成為了一名真正的初級魔法師,要知道,在肯納西斯大陸,能夠拿到初級魔法師的徽章,就可以獲得男爵的頭銜,不過這個男爵是不能夠世襲的。
盡管如此,對馬克西姆來說那也是相當大的榮耀了。同時,這也讓貝拉的叔叔嬸嬸打消了想把兄長家的爵位占為己有的念頭。不過這僅僅是她的猜測而已,一直以來她并沒有找到足夠的證據證明一切。
看著眼前這個相貌英俊的小男孩,貝拉心里感慨,原來小時候的馬克西姆也不是那么傲氣十足惹人討厭,還算得上是一個典型的【小正太】呢!也難怪長大之后會有那么多人喜歡他。她輕輕蹙了蹙眉,可惜這樣的馬克西姆并未在貝拉的記憶中留下任何痕跡,否則她對他的厭惡之情應該會有所減輕吧。
正太?!那又是什么東西?貝拉小姐的眼神不禁恍惚了一下,也許自己是太過擔憂了,她暗暗告誡自己今天不要總是走神兒。
馬克西姆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卻不開口說話。過了一會兒,見她對他沒什么反應,似乎也沒有開口說話的意思,仍然不搭理他,便賭氣一般地轉過身去,剛好擋住了貝拉窺視魔法師大人的視線。貝拉只好無奈地繞過他,走到來訪的客人們面前,安靜地向他們屈膝行禮。
要知道,像這類體現貴族教養的禮節,對前世三歲的小貝拉來說,想要完成的不溫不火、恰到好處基本上是不可能的,何況體弱多病的母親也沒有太多時間來教育她。因而她剛才做的那么從容自然,不但沒有給嘉德納男爵夫婦丟臉,甚至可以用出色來形容了,這一點從瑞娜嬸嬸驚訝的神情里就能夠看出來。
可事實上,貝拉自己卻并不輕松。重生前,她本性上就比較膽小懦弱,是個愛認生的人。而現在的她,雖然比別人多了二十年的經歷,可畢竟那些多出來的經歷里充斥著排擠、鄙視和嘲弄等種種不堪回憶的記憶。即使她已經努力說服自己,想變得堅強,讓一切以好的面目重新來過,但在她內心深處,始終有著自卑和糾結的陰影和再次面對悲慘命運的悲憤。
越是知道將要面對的一切,越是害怕自己無力抗拒。
更何況,對于今天魔法鑒定的結果,貝拉早已一清二楚,明知道這是被親生父母拋棄之后她所經歷的第二個重大打擊,又怎么能不糾結呢?
“這位就是我們的伊莎貝拉小姐。”多特·嘉德納先生向魔法師大人介紹道,他瞇著眼睛朝貝拉和藹一笑,眼中閃過銳光。
那位大人倨傲地點點頭,順便用眼角匆匆掃了貝拉一眼,鼻端輕輕“嗯”了一聲。
貝拉條件反射般地注意到,魔法師大人的目光從她身上劃過之后,落在了多特叔叔身上,接著兩人頗有意味地對視了一眼。而另一邊的瑞娜嬸嬸則輕搖著折扇,擺出一副幸災樂禍看好戲的樣子,顯得比從前的哪一次見面都要刻薄。
嘉德納男爵似是對貝拉有教養的禮節感到滿意,他微笑地引著客人們入座。
仆人們手腳麻利地把準備好的茶點端上來,給包括馬克西姆在內的每一位客人都沏了茶。
“杰歐先生之前來過諾蘭屯嗎?”嘉德納夫人面帶微笑溫柔得體地問道。
“是的夫人,我來過幾次,很喜歡這里的環境。好像哪里都沒有這里風景迷人,放眼望去,真是滿眼皆綠啊!”杰歐先生的聲音雖然不好聽,在回答嘉德納夫人問題的時候,倒也看不出什么異樣。他能說出如此與他的外表不一致的話,貝拉不由感到微微驚訝。
“呵呵,巴頓郡我還真去過,那邊的風景也很有特色,只是冬天的時候太冷了。”胖胖的比海姆先生溫和地笑道:“夏琳,那里的氣候可絕對不適合你。”
瑞娜太太輕搖折扇快活地附和,“真是太遺憾了,我倒是去過一次巴頓郡。那時候剛好入了冬,不過還沒有到達目的地就把我凍回來了,實在是太冷了,我一刻也呆不下去。真不知道那里的人要怎么才能度過那樣可怕的冬季。杰歐大人,我聽說在那里吐出的口水還沒到地上就會被凍成冰塊,真有這樣的事兒嗎?”
杰歐先生聽了驀地怔住,他的目光閃了閃與貝拉的碰了個正著。
“心虛”這個詞一下子就蹦到了貝拉的腦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