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桃花樹妖
分外滑稽。
更分外驚悚。
烏云遮月,野林外,遍地鴉聲凄厲。
一瘦子攙扶著一瘸子蹣跚前行,忽的,那瘦子仿佛看見了什么東西,瞪大了雙眼,渾身發抖,直指某處道:“啊啊啊~”
“你又亂叫什么!!!”
他身旁的瘸子被瘦子這突如其來的尖叫聲嚇了一跳,怒氣沖沖道,他本來只剩下一條好腿,如果再因為他失去另一條腿,他絕對饒不了他。話雖如此,他還是踉蹌了幾步,狼狽地只能依偎著瘦子爬起來。
瘦子則一臉無辜,磕磕巴巴朝瘸子解釋道。
“不是我,老大,我,我真的,看見了,老大,你快看呀!”
被不斷的猛烈搖晃,他險些又咳出一口血來,厭惡萬分道:
“滾開!”
然而瘦子不松手,仍固執地讓他看,他這才心存疑慮,慢吞吞順著方向看去,直到看清發生了什么,他終于承受不住,頓時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嗚嗚嗚老老老大,你怎么了,你不要嚇我??!”
“現在該怎么辦,該怎么辦才好啊……”
暮色寂寥,風聲驟起,把陣陣哭聲越傳越遠,浩浩長夜,才剛剛開始落下帷幕。
靈嫣看了看天色,心中陡然生出一種不好的預感。
雨停風又起,今夜,注定是個不眠夜。
她正帶著一車人逃命,然而因從未駕過牛車,只能小心翼翼與老牛商量道:
【牛牛,乖,等到了家,我一定給你好吃的!】
那老牛長嗷一聲,也不知是答應還是不答應,一雙眼睛在黑夜里閃爍著幽幽綠光,像是通了靈性般眨眨眼。
她們徹夜奔走。
夜色將她小小的身影抹去,遠遠望去,只能看見一個白影繞在老牛周邊上浮下潛,還不知道給人造成了多大的陰影。
【咦?哪里來的哭聲?】
靈嫣疑惑回頭,路過的一片深山野林里隱有悲泣傳出,那哭聲凄涼婉轉,肝腸寸斷,不像是人發出的,倒讓她想起來那破廟中的妖怪,陰氣森森,讓人脊椎骨生寒。
但她不是人,她是靈物,這些自然嚇不到她。
她最擔憂的是,反而是人。
若不是那些強盜,她現在應該早就出去了。
正思索著怎么逃出這困局,突然,牛車停了下來,無論她怎么催趕牛牛也不為所動,不解中她跳下牛背,試探詢問道:
【怎么了?牛牛?】
是迷路了嗎?
靈嫣覺得不太可能,老牛毛發稀疏灰白,眼盂凹陷,明顯已經耄耋之年被人喂養了許久,不應該不識得路。
那是為何?
老牛不語,只一謂地示意她觀察四周。
靈嫣這才恍然大悟,原來,她們竟一直在原地打轉。
難怪她總覺得這幾顆樹有些眼熟。
這不是,她剛重生的地方?
她瞥了眼樹上的印記,有些羞赧,樹上熟悉的痕跡,不是別的,而是她沾了泥土的爪爪印,一眼就能看出是何人所作。
她淡定后退幾步,見老牛很是不屑地瞥了她一眼,兀自朝前走去了,卻又被什么擋住了一般被彈了回來。
是結界?
靈嫣訝異了一瞬,難道是那破廟中的妖怪布下的,仙木有靈,定是那些強盜惹了妖怒,來尋仇來了。
眼下最重要的卻不是這個。
一種說不出的怪異感油然而生,這老牛,好似聰明得有些過分了。
她繞在牛尾巴后,并未著急去試探是什么結界,而是借著月光結了個靈印。
靈印是靈族最低階的法術,世間萬事萬物都有靈氣,日月猶勝,以靈氣為牽引,凝結于指尖,心霧所見,盡現眼前。
換句話說,只要施展了靈印,無論是魑魅魍魎,還是牛鬼蛇神,皆無所遁形。
因是低階法術,靈嫣輕而易舉就結好了一個靈印,沒成想視線中,老牛卻紋絲不動,模樣與之前相比半點兒沒有變化。
難道真的是她想多了?
罷了。
她有些泄氣想道。
來日方長,她相信,只要是妖,一定會露出馬腳。
既然出不去,靈嫣索性帶著牛車往山林中央走。
她不能在此逗留,畢竟她無法確定,那妖,到底是敵是友。
任何人布置結界的目的都只有一個,想要把她們圍起來。
而她看了看自己,一只小白兔,帶著一堆同類,還有一個病患,再怎么如有天助也不可能殺出重圍。
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她猜的沒錯,今夜,確實是一個不眠夜。
越朝中央走,妖氣越濃烈,紅光如蛛絲網密密麻麻籠罩在上方,不知走了多久,她們又回到了原地。
破廟。
靈嫣故意回到了這里,她深知“燈下黑”的道理。
如果這個時候出去闖結界,那她們不是自找死路?
可那兩人顯然沒這么好運。
月夜,屠殺開始。
天上血淋淋,地上血淋淋。
一滴烏鴉的血滴落下來,驚醒了昏睡中的男人,仔細一看,他們竟不是別人,正是剛才的瘦子和瘸子。
他們都來自桃花村,這是一個小村落,貧困得不能再貧困。
他叫李平安,本來也不是瘸子,這次跟同伴一起來山里,是為了祭祀。這是老祖宗傳下來的規矩,年年如此,卻沒想到在他這里出了差錯。
唉,他仰望著烈如朝陽的天空,兄弟們死了,一條腿瘸了,現在,自己也將命喪于此,不禁悲從中來。
“老大,那妖怪來抓俺們了!你快起來,咱們逃吧!”
瘦子連忙想扶他起來,明顯帶著哭腔對他道。
“事已至此,還能逃到哪兒去?”
“你走吧,別管我了,我瘸了一條腿,你帶著我這個拖累走不了的。”
都是他自作自受,都是報應,都是活該!
他自暴自棄道。
“你在說什么話,什么不管你,我怎么可能丟下你不管!”
瘦子眼睛瞬間瞪成核桃樣,他的眼睛也確實像核桃了,紅通通眼里還包著淚。
“你,你……”
李平安憋紅了臉,好半天說不出話來,像是第一天才認識他似的,震驚又愧疚道。
“你不恨我?”
“起先是恨的,可是后來,我發現,自己竟……”他還沒說完,李壯卻搶先一步打斷了他。
“你走吧,福生?!?p> 他說道。
瘦子眼里一顆淚終是落下,原來他還記得自己的名字,他不叫狗蛋兒,他叫福生,陳福生。
“幫我跟你姐姐說一聲,今年開春,我怕是不能娶她了?!?p> “你還是這樣,為什么你總是這樣……”
陳福生突然盯緊了他,眼里赤紅一片。
見男人不再看他,他仿若瘋魔一般忽然間變了個人,狠戾道。
“起來,這些話,你要說自己去說。我不會幫你?!?p> 他默默將男人扶起,自己卻在他面前蹲下,看樣子,竟是要把他背出大山,可他那樣瘦骨嶙峋,不像能把人送出去,倒有幾分同生共死的意味。
還未走幾步,幾片桃花簌簌落下,一個男人噙著笑意的聲音從空中傳來。
“好一對癡情怨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