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距離過年還有半天，已經是除夕了，我和父親回到鄉下貼起了春聯。
房子是普通的小洋樓，三層，有好多扇門要貼春聯，這種事在父親眼里看來可馬虎不得，我就覺得有點麻煩了。一年到頭也不回鄉下幾次，其實這所謂的“鄉下”離我現在住的地方也不遠，都在一個縣城里，這里也很少有鄉野的氣息，我并不喜歡這里。
為了早點搞掂回去準備年夜飯，我的速度快了起來，先從一樓開始貼，父親跑去借梯子了，我就先把春聯刷上漿糊，我速度很快，也不管有沒有刷好，效果達到就行了。
漿糊刷完，我直起身子，哎喲，有點小累，是太久不運動虛了，這時有好幾個孩子從我家門前跑了過去，聲音老大，可鬧挺了，手上還拿著手機，穿一身潮流服裝。我看了眼鞋子，上面還有個鉤子呢。
這一堆孩子后面還跟著一個跑得慢的，還差點摔了跟頭，定睛一看，他的打扮跟別的孩子都不同，衣服可以說跟我小時候差不多，也不是說不好，只能說有點跟不上時代。
他給我一種感覺，呆頭呆腦的，在電影里面要么是主角，要么就是純傻子，他跟上來后還看了我一眼，愣了一下，我們對視了一下，他眼睛里寫著兩個字：呆傻。我還發現他身上特別臟，不過以他來看也正常。他張嘴，正想對我說些什么，后面的孩子就上來搞他了，他被拽走了。這幫熊孩子，真能鬧，算了不管了，跟我沒關系，繼續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春聯要貼三層樓，還好二樓出租，省了點事，二樓租給了一對外地夫婦，今年他們也沒回去過年，因為疫情，上去一看，門還開著，他們在里頭忙活著，父親跟他們打了聲招呼，我們又各自忙去了。
一個多小時過去，可算折騰完了，終于可以回家了，父親說還好今年有我幫忙，要不然他一個人還得多花一個小時。
拜神的香剛好燒完一柱，我們拿上東西準備走人，一下到二樓，發現里面吵起來了，是那對夫婦在訓孩子，一看，這不是那傻孩子嗎？玩得一身臟正挨罵呢，清官難斷家務事，我和父親也沒管那么多，走了。
吃了一頓像樣的年夜飯，又過去一天，到了大年初二，是走親訪友的日子，我本來想宅在家，奈何是說不過父母，被拉扯出來了，走完一些離得近的就開始往鄉下趕了。
他們在屋里頭是越聊越嗨，我就走出來玩手機，還好這鄉下在城里，信號很不錯，就這樣打發時間。
今年過年真是一點炮聲的聽不見，就連孩子們玩的擦炮聲也沒有了，管得也太嚴了，不過現在就是有炮也沒幾個玩了，都擱這玩手機呢。
這時，又看到那群孩子在我面前走去，老樣子，背后跟著那個傻孩子。
他們一群人看我在玩手機湊了上來，直接問我在玩什么，好奇心是真重，我很識相，收起手機，想打發走他們，不過沒用，他們直接坐在這不走了，開始玩了起來。
“來來來，組隊！”
講的都是普通話，很少講本地方言了，我也來了興致，看著他們玩比自己玩有意思多了。
我都不知道他們上的是不是小學，看著蠻小個的，我個子高，直接湊上去看，發現那傻孩子也在那跟著看，他也沒有手機，他身上還是一如既往的臟。
那孩子照樣玩，我時不時瞄一眼，戰況激烈啊，這時候我爹和親戚們站起來了，看來是聊完了，該去下一家了，拿上兩袋重東西，該走了。突然我感到什么東西掉了，往地上一看，是一封紅包，沒封實，那里面的一塊錢露出來了，應該是剛剛那個親戚給的，不愧是廣東紅包。
我想著掉了就算了，下雨天這地面又濕又臟的，那面額這么小，有潔癖我不會去撿，沒那必要，突然間那傻孩子走過來，把那紅包撿起來了，真是傻人有傻福，這錢就給他賺了吧。
可下一秒就被另外幾個孩子發現了，其中一個一上來就抓住了他的頭，想搶那紅包。
“又有紅包了？給我們來拿著。”
此話一出，其他幾個孩子立馬跟著哄搶了起來，那傻孩子立馬跑了，其他人追了上去，一個紅包，不至于吧？
此時父親還在親戚家里說著客套話推搡著手中的禮品，這全程只有我目睹了這幾個孩子在這鬧。不多管閑事了，先走了。
走完親戚后就是回老房子那拜神，總算能在那自由的歇會了，時間到，該回家了，走下樓，看到那對外地夫婦，剛剛還笑著跟我們拜年，給我紅包，現在就訓起了孩子，又是罵他怎么又搞得一身臟，那孩子支支吾吾的，說不成一句整話，眼淚直流，鼻涕拉到衣領了。
廣東人過年最講意頭了，大過年罵孩子不好，我父親想上去勸一下。
我看了一下，他身上好像更臟了，散發出一股惡臭，跟村里的露天下水道一樣，衣服有些地方濕了。
女人罵完了之后，脫去了孩子的濕衣服，又拿出濕毛巾來給孩子擦，毛巾上冒著熱氣，擦拭著孩子臉上的污垢，污垢消失后，露出了底下的傷疤，不止一道……
我覺得是那幫熊孩子干的，這確實是太過了，我把情況跟父親說了一下，讓他幫我傳達，不知道有沒有用。
孩子被扯進了屋里，走著走著，兜里的紅包掉了出來，是我掉的那個，別的孩子都是紅包多到塞不下，他不同，那是他身上唯一的紅包。
那孩子意識到什么，回頭一看立馬把那紅包撿起來了。
“媽媽，紅包，我收到紅包了！”
他帶著哭腔說到，把紅包撿起來捧在手里展示著。
女人一把抱住了孩子，眼眶紅了……
事情好像告一段落了。
我想了一些事，總覺得我小時候回鄉下跟伙伴們很和諧，至少不存在欺凌現象，就是一起做壞事也沒有現在這幫熊孩子這么過分吧。
我在想那個紅包是不是害了他，要是早點撿起來那孩子就不用受傷害了。內心有了一點負罪感。
那群熊孩子應該是過年才回的鄉下的，估計年后就走了，希望是這樣。
年初十，大家開工了，我還是宅在家，照常玩著手機，幾乎把之前的事忘得差不多了。
父親接了個電話，說要回鄉下置辦一些事，我一問，說是那對外地夫婦退租了。這樣也好，至少那孩子不用受罪了。
傍晚時分父親才回到家，跟往日不同，表情變得很凝重。我想著退個租而已，有這么嚴重嗎，房子還能再租出去的嘛，莫非是合約問題？
父親說了個大概，我才知道，那孩子死了，不小心掉進塘里淹死的，尸首被發現的時候已經腫了。村里人都說那孩子本來就傻，不應該放出來玩，現在倒好，出事了。
那對夫妻退房，想把孩子葬回鄉下，同時也告別這傷心之地。
好好一人，就這么沒了，他的死真的是因為傻嗎？事情不會這么簡單。
我問了一下他們有沒有報警？父親說沒有，畢竟他們是外地人，不好辦事，村里也不想把事情鬧大，大家都咬定是意外，給了點錢當封口費了。事情以這種結局收尾了。
又過了許久，我再次回到了鄉下，房子里已是人去樓空了，也沒有下一個人來租。看不見一個孩子，大抵是跟父母回去了。
事發當初，我有想到的一點，或許那并不是意外，但現在再說這些有什么用呢？人都走了，村里人對此事也是避之不談，應該也是有所察覺了。
我想到的，只能是那群孩子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