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爾卑斯山的水開始結冰了,許多動物逐漸藏進冬天冬眠。冬,是一個浪漫的季節,因為太寒冷,一點點溫暖也讓人感到滿足。冬天,有許多意難平的事情,吳以橙和江語晉的故事就是發生在冬季。
某年1月的寒假,搬來的一個新鄰居就是吳以橙暗戀日記的第一篇。
“小陽,快點啊!”
17歲的少女吳以橙,在自家房間里聽到了由樓梯間傳來的一陣喧嘩聲。
好像是來了新鄰居。還,蠻熱鬧的。她有點開心,又有點不知所措。
悄咪咪地踮起腳尖走到門口,打開了一條縫隙,好奇地張望,黑溜溜的眼珠子轉來轉去,到后面幾乎貼在門上,左看右望的,像做賊。
新年新氣象,家家戶戶貼春聯,新鄰居沒瞅到,吳以橙反倒感受到了很濃的年味,挺快樂的。
就這么笑著,突然門被人用力一拉,她毫無察覺,而且重心不穩,一聲慘叫,臉朝下,摔在了地上。
“誒呦,小姑娘,對不起對不起,沒事吧。”她被人扶了起來,一抬頭,對上了一雙慈祥,滿懷關切的眼睛。
“謝謝阿姨,我沒事。”她感受到一股溫暖,她在想,如果能一直這樣下去,是不是會很幸福。小姑娘心里的空虛瞬間被填滿。
“我是你們新搬來的鄰居,叫我江阿姨就可以了,本來我是想叫你們今天晚上來我家吃飯的,沒想到你就在那里,真是不好意思,害你摔了。”
吳以橙甜甜地笑了笑,臉上蹭了一些泥,但依然干凈可愛,她說了幾句安慰的話,便答應了回去告訴爸媽今晚去她家吃飯。
江姨心滿意足地拎起行李又繼續上樓了,腳步聲蕩漾在樓梯間。
吳以橙準備關門,關門的一剎那,一個穿著米黃色羽絨服的男生經過以橙的家門口,她通過那個縫隙,看到了這個純粹的男孩,他迎著光,嘴角輕輕地彎著,笑得那樣單純,那樣溫暖,像一個小太陽,點亮了吳以橙的黑夜。像茫茫宇宙中,一顆被愛包裹的星球,像清晨朝露,不灼燒皮膚的一絲陽光,溫度適中,給人帶來正能量和希望。
衣袖隨著風飄起,他的臉頰和耳根微微泛紅,天冷了,說話也能哈出白氣。
關門就一秒,她也只瞄到了一眼,只一眼,她的內心就亂了。倚著門,思考了很久,陽光在她的身上移動,仿佛時間都靜止了。
*
夜幕降臨,煙花在空中絢麗地綻放。
吳以橙跟著父母來到江阿姨的新家,就在他們家樓上。
江阿姨不僅人很熱情,做飯也相當拿手,桌上擺著一盤盤色香味俱全的美食,香氣更是飄往了遠處,誰能抵擋得住這么誘人的食物呢。人還沒來齊,菜還沒有上齊,有一個小弟弟躲到了桌子下面,偷偷用手拿了一塊牛肉快速放在嘴里。
這一幕剛好被吳以橙看到了,兩人大眼瞪小眼。
小朋友呆呆地坐在地上,無動于衷,手上還粘著油。
吳以橙呢,一直都很喜歡小朋友,她笑了笑,伸手把他從地上抱起來,輕輕的放在椅子上。然后,捏捏他胖嘟嘟的臉蛋:“小弟弟,以后不許再做這樣的事情知道了嗎?”
說著,還從桌面抽了一張紙巾,擦了擦他的小嘴和小手。
有一說一,她照顧小朋友,是真的很有耐心,太溫柔了。像呵護寶藏一樣呵護,小孩嘛,是祖國的花朵,自然要多用點心啦。
小弟弟看到這么好相處的姐姐,也不多說,一個微笑送給她。
*
人都齊了,飯也開動了。
“新鄰居好,以后我們就是一家人了,相親相愛的一家人!”以橙的媽媽率先開口,“這是我閨女,吳以橙。”她大笑著拍了拍橙子的肩膀,橙子被迫營業,淑女地點點頭。
江阿姨也指向一個男生說:“好好,給大家介紹一下,這是我的兒子,江語晉。”
江,語,晉,吳以橙一個一個字停頓跟讀了一遍,咦,這不就是今天只看了一眼的那個哥哥,哦不,看起來與我年紀相差也沒多少,不能說是哥哥。她心里默默地思考。
想到一半,突然又樂壞了。多了一個和她年紀相仿的人,以后是不是會很熱鬧。反正一定不會再像從前了吧。她把希望寄托在這個新鄰居身上,寄托在那個新搬來的男孩上。像放了一個漂流瓶到大海里,希望它能飄到目的地,既是遙遠無處可尋的夢,又像是放在枕頭下的童話書。她真的太孤獨了。
希望很渺茫,年齡還很小。能力還很弱。她不能反抗什么,也從未有過什么怨言,一直,那么靜靜看著時光逝去,一直等著她的光的到來。她看過無數的小說,無數的劇,期盼得到像那樣的浪漫,期盼得到那樣的愛。再晚點也是可以的,無論多晚,她都愿意等,只可惜她的生命里,從未有過那束真正屬于她的光。或許,光是自由地,它不會因為誰的挽留而留下,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抓住它,努力創造自己的光。也不要嘗試挽留,因為它是自由地,像你,也像她,從不屬于任何人。
可惜這個道理,她知道得太晚了。
*
這天晚上,她躺在床上,輾轉難眠。雪花輕輕地下,外面冰天雪地,她裹著被子,思緒很混亂。又失眠了……隨后,她把被子往下拉一點點,伸手拖來了放在床頭的外套,然后坐起身,披著。
她側頭看了看窗外的煙花,再美,也是一瞬間。但,值得。
吳以橙低著頭,沉思了很久,稍帶欣慰地掀開了被子,穿上了毛鞋走到了陽臺。搬來了一張椅子,坐在上面,解開了手機鎖,插上了耳機線,打開某耳,點擊了往常追著的廣播劇。
一切照舊。屋子空蕩蕩的,除了她。好像什么變了又好像也沒變。
少女水靈靈的眼睛裝著滿天的煙花,起風了,散著的頭發也朝著風向飄起。
樓上,江語晉也來到了陽臺,和橙相同的位置,他微微抬頭,淡淡地笑。
我們吹的風是一樣的,看的天空也是同一片,我在北方陪你過年。
*
翌日,少女抱著枕頭熟睡,對客廳發生的事情渾然不知。
直到聞到飯香才慢慢從夢中清醒過來。
“小橙,你語晉哥哥來啦!”她剛穿好衣服,就聽到媽媽的叫喊。
語晉?哥哥?他只是比我高一點點,為什么就當了我哥哥呢,還有,他難道不也十七,八歲嘛?
她疑惑地打開門,小心翼翼地走出去。
江語晉和江阿姨就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與她的母親閑聊。話說,他們是什么時候來的。
以橙從小有點內向,現在見到他們來到自己家,有點不知道應該做些什么了,留在原地傻傻地站著,搓著小手。現在她就只想回房間,立刻,馬上。
“吳以橙?”
哎,她抖了一下,迅速地轉過身,迎上了江語晉那雙焦糖色的眼眸。
眼神清澈又溫柔。
“嗯。”
“你17歲,我比你大一年,但是你不用叫我哥哥,我們同級,以后可能也是同班。”
果然,他的年齡和我差不多,不過同班的話……吳以橙有點焦慮。
“語晉的成績可好了,你以后有不懂多點問他。畢竟是鄰居嘛,你們兩個也要多在一起玩。知道了嗎?”橙子媽媽捏捏以橙的手臂,笑呵呵地對他們兩個說。
江語晉愉快地答應了,而吳以橙有點失落。
其實,我的成績也不差。就算是在曾經……我以后,也一定會優秀的,不用靠別人……別人……她偷偷抬頭,眼睛偷偷望向左邊,卑微地看了江語晉一眼。
好溫暖的別人啊。她又合上眼皮,回憶過往。
一睜眼,又是那個溫暖的別人在身邊。
謝謝你,溫暖沿途的,別人。
*
寒假期間,她每天都是睡到中午12點,晚上就當夜貓子。她不喜歡這樣的作息,而她又的確是這樣的規律。她想改,但她又無可奈何。
下午3點,她出門散散步,是時候把壞情緒全扔了。
走在全是雪的小路上,一步一個腳印。昨天還有太陽,今天居然就轉雨夾雪了。
但她還是不想撐傘,衣服濕了就濕吧,反正是她自己洗。偶爾也想發泄一下。
希望雨和雪能洗干凈她所有的難過和悲傷。下一年,希望不會重蹈復撤了,也不會再黯淡無光,更不會默默無名了。都說:“你若安好,便是晴天。”下一年,她的世界,天天都會是晴天吧。
她期盼著,期盼著。那種期待不比小朋友期待父母兌現承諾帶他去游樂園的心情弱半分。
突然又起風了,風帶著雨打在吳以橙的臉上。刺骨,滲透至心。
地上有一個小雪坑,裝滿了雨水,起了鏡子的反射作用。她低頭,看見了自己。
下巴尖尖的,嘴唇淡淡地勾成弧形,笑得格外清純,格外甜,唇瓣像中秋的柚子果粒的顏色。小巧的鼻子被凍得通紅,看上去,她像只受驚的小兔子。眨了眨眼,上下的眼睫毛交錯在一起,再慢慢分離,向上翹起,黑溜溜的眼珠轉來轉去,水靈靈的,雖然沒有到我見猶憐的地步,但也格外可愛,醒目。
她扎著一個丸子頭,留著劉海,別著一個金色發夾,穿的是米白色冬裙,搭著一件黑色的大衣。
吳以橙的長相,和美這個字,簡直不沾邊,但也不算丑。
她攥著小手,靜靜地淋著雪。風停了,然后又起了,她拍拍頭發,拉緊了外套。
“吳以橙?”
第二次聽到這句話,這個語氣,這個聲音。
她昂首,對上了江語晉緊皺的眉頭。
他舉著傘,走到吳以橙的面前為她遮雨擋雪。早上的他,還是溫暖如陽,現在的他為一點都不關心身體的吳以橙感到心疼。
“你為什么看起來總是心事重重的?”他不經意的一句,斬釘截鐵道出了吳以橙的痛處。
她的心事如果寫成一本書,不知道能出多少冊。
雪花劃過她的指尖,然后落下。一片又一片。
她突然想到,到現在為止,她都沒有喊過江語晉一聲。她想叫一叫他。
口才剛剛張開,一切在上一秒都是那樣平常,誰都沒有想到等會兒會發生的意外。
她抬頭看江語晉的時候,江語晉的表情十分驚慌,他松開了手中握著的傘,跑著一小碎步努力靠近吳以橙,將她往自己懷里推,大大的手掌覆在她的腦袋上,緊緊地抱住她。留給他的時間很少,少到不足以思考。因為只有一瞬間,僅僅一瞬間。
兩件黑衣貼在了一起,兩顆心臟同時跳動。
吳以橙非常迷茫,目光呆滯。抱住她的一瞬,傘被她的肩膀撞掉了。櫻桃紅的嘴唇微微顫動。
哐!!!!!
傘,掉到地上,兩個人也倒在了血泊中。雪,更大了。
*
當吳以橙恢復意識時,一睜眼看到的就是房間頂部的白熾燈。
“橙橙,你醒了呀。”她的母親就在她身邊,見到她醒了,可高興了。
“江語晉……”她微弱地說了這三個字。她努力起身,可是真的沒有力氣,好像身體被抽空,動一下,頭就傳來一股巨痛。
以橙媽媽看到她這樣,立刻扶住她,將她抱起身,還把枕頭豎著放,讓她靠著。
吳以橙現在臉色很蒼白,頭發自然地散著,有點硬,有點干,許是很久沒洗的原因,額頭左側還有一個已經被包扎傷口。不應該,是那么輕的啊……
“江語晉在哪里?”她大口大口呼氣,很艱難才說出這一句。
“江?語?晉?不認識啊,姑娘你怎么了,是不是做夢了?橙橙不要嚇媽媽呀。橙橙,你怎么了?”后來,一直都是母親擔心的聲音。吳以橙沒力氣堅持住了,又昏了過去。
不認識?怎么可能呢?他明明是為了保護我,他看到了旁邊正在施工的起重機墜落,他是為了保護我……
還有為什么媽媽叫我橙橙,她明明從來都沒有這樣叫過我……
*
記憶碎成無數片,她拾起其中一片,看到了那個曾經無助的自己。
六歲的小女孩獨自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屋子很大,但空蕩蕩的。唯有她自己,唯有電視聲。
不知道什么時候,看著看著,她睡著了,內心很空,很失望。睡夢中,她隱隱約約聽見門口傳來開鎖的聲音,會是媽媽嗎?還是爸爸。她嘴里碎碎念。
那天,是她的生日。她的家人答應帶她出去玩。很早,她就開始期待這一天了,去游樂園好呢還是動物園呢,動物園吧,去看可愛的大熊貓,她最喜歡的熊貓。
可能真的是期待越大,失望越大吧。她的家人凌晨就出門了,直到晚上,還沒有回來。
“這么晚了,怎么還在這里?”她感覺有人捏了捏她的手臂。
又不知道什么時候,門再次打開,那個人出去了。
等吳以橙醒了,依然是她自己。
……
畫面一轉,一個白裙女孩趴在地上。
“你有什么用!”她的媽媽狠狠地瞪了她一眼。
“吳以橙我告訴你,你如果不聽話,我就不要你。我要你有什么用!”
……
陽光明媚,綠樹成蔭。
8歲的她乖巧地在房間里看書。一切都是暴風雨前的寧靜。
她戴著耳機聽純音樂,因為好像只有純音樂能治愈她,能撫平她的傷口。
她聽不見外面有把急促的聲音在喚她。
“吳以橙!”
“廚房的碗洗了嗎?我昨晚換的衣服你洗了嗎?這個星期,我都不在家,你自己好自為之。”
因為父母長期在外,所以她很小就學會了做飯,學會洗衣,學會煮水。她已經習以為常了。
*
吳以橙手中的碎片化作一縷光消散了。
她的眼睛像兔子般又紅又濕潤,溢滿了淚水,生出破碎感。滴滴淚珠順著臉頰滑落。
太苦了,但是嘴唇卻依舊是上揚的。又笑又哭,很逞強。這些會過去嗎?以后會好嗎?她站在原地想起剛才看到的一幕幕,難以釋懷。后來,這里的一切都變得模糊,沒有了形狀,只有光。
*
她醒了。還是先看到那盞白熾燈。
“橙橙,你醒了啊。”她的母親緊緊地握住她的手,眼睛里的疲倦和血絲藏不住,眼袋很重,頭發很凌亂。好像已經很多天沒有睡好了,看她的眼神都是擔憂和欣喜。
這是吳以橙第一次感受到母愛。其實,說真的,就算是從前,她也從沒有怨恨過她。
這次醒來,她終于有了力氣,恢復成平常的樣子,毫不費勁地起了身。
一束暖陽的光照在她的身上。
“媽媽……您不是最討厭我了嗎?”她顫抖地問出了多年以來,最想問的問題。很多次,很多時候,她都想質問她,為什么不愛我。難道我真的不配得到愛嗎?
“傻孩子,說的什么話,做夢了嗎,媽媽最愛橙橙了,爸爸也是。”
爸爸,在吳以橙的記憶里,爸爸是對她最好的人,一個很高很大,很有安全感的人,他會哄她,會陪她玩,會關心她。于是“爸爸”這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詞語,觸碰了她內心最軟的地方。
“爸爸,他在哪里?”吳以橙忍不住了,儲存在眼睛的淚,又繃不住地流下來,像星星,發著光。
“他在家等你。”
在家等我,吳以橙跟讀了這句話,原來我也有人在家等我回去。好像流浪了很久的人,夜深人靜的在晚上有了歸宿,回到家,有燈照亮,有飯香飄著,有調好溫度的水。像有了一個避風港。那種溫暖的感覺,她述說不出來,反正這次,她真的很想甜甜地笑,沒有顧忌地笑,空落落的心,終于被愛填滿。
一場意外,一場雨夾雪,讓她得到了救贖,卻不知道是另外一個悲劇的開始。
*
午餐時間,她又想起了江語晉,如果說從來都不認識他的話,那她為什么會在醫院。
“媽,我為什么會在醫院?”
正在吃飯的媽媽愣住,錯愕地看著她:“你爬樹然后摔了,你不記得了嗎?橙橙?”
爬樹,然后摔了?怎么可能!
“你還記得你多少歲嗎?”母親的聲音充滿了著急和擔心。
“多少歲啊,17啊。”是17歲,沒有錯的,17歲的她遇到了18歲的江語晉。
哐當,碗筷掉在了地上。
“你今年16啊姑娘,怎么了,不要嚇媽媽呀,早知道當時就不讓你爬樹取什么羽毛球了。”
16?17?也就是說她穿越回了一年前?而且家庭發生了變化?荒唐啊,所以江語晉究竟在哪,一年前,他還沒有搬過來,也就是說,我找不到他……吳以橙陷入了沉思,又無可奈何,又很困擾。怎么會這樣啊。
住院的這幾天,吳以橙一直沒能接受這個事實。
好不容易才等到出院的那一天。那一天,媽媽有工作要忙,于是就她自己收拾東西,然后打車回家。
這些年,吳以橙吃的苦并不少,偏偏又很堅強,從不和任何人傾述。于是什么難,痛的,都留在心里,自己消化。她好像很久都沒有好好看過這座城市了。
路兩邊都種滿鮮花。剛剛入秋,天氣有些轉涼,好在有暖陽。人也感覺分外溫暖。坐在車上,看到旁邊的小店如常營業,雖然飛一般速度地看,但是依然有股暖意流進心頭。
回到家樓下,吳以橙站在第一節樓梯上,還是這棟樓,還是這個家,但以后都是好日子了吧。
她家的樓層并不高,很快她就來到家門口,掏出鑰匙準備開門。
“吳以橙?”第三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