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村人背叛再起波瀾,惑問今是世道何如
“不能殺他!不能殺他啊!”哭喊的是位老者,跟在他身后的還有一眾桑田村人。
于柘平忙問道:“海老頭,為何不能殺?”
林挽月意念微動,搖光劍驟然停于半空。只聽那海老頭大喊:“殺了他,等于要了咱村的命!”
林挽月聽罷,又望向那軍統(tǒng)領,與此同時那人也在望向她,四目相對。
只聽“噗通”一聲,那軍統(tǒng)領竟跌落馬背,乍一看還帶著幾分滑稽。
于柘平看了看海老頭,又看了看那嚇破了膽的軍統(tǒng)領,拿捏不住決心,只得看向那位林公子,請他出個法子。
而林挽月卻是看不見眾人的面容的,她頂多只是能感受到所有人與物的位置、身量而已。畢竟一把搖光劍,怎么會看呢?守山神的點撥卻也著實有些偏差,非是“看”,而是憑心之所感。
只聽那林公子道:“老人家,我知道這話您不愛聽,但事關重大,在下必須說。
若放此人回去,他必將今夜血債記在桑田村頭上。無論動手的人是誰,也無論放了他走的又是誰,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這百余人戰(zhàn)死于此,血債血償,與桑田村脫不了干系。
再者,他就算有一份善心,感念桑田村人大恩大德,可他的上級呢,他的上級便會罷休嗎?”
海老頭聽著,叫著叫著哭出了淚:“可我有什么辦法?我們有什么辦法呢?我不想死人啊!林……林公子,人是你傷的,你,你上回打了他們領頭的,這些人肯定是來報復的……你……”
他說著說著,突然就噎住了。
“老人家,我該怎么做?”林公子淡淡地問道,可他并非毫不關心,好像是他生來就是這副語音語調,冷峻得緊。
海老頭看了看那軍統(tǒng)領,心痛如刀絞:“你說這都是什么事啊?咱們桑田村人從未犯過事兒!他娘的這些當官的,三天兩頭地強冠罪名,就是想燒了咱村!強盜啊!”
于柘平高聲附和著:“對!就是強盜!咱們殺了這幫匪徒,算不得過!”
林挽月一緊搖光,劍鋒之下現出殺機。
誰料海老頭話音一轉道:“但林公子,這回報復他們未能得逞,指不定下回又要來上一隊人馬。既然這個人是統(tǒng)領,應該在軍中是有些身份的,到時候咱們能用他做交換啊!咱桑田村人就不應出手,兵不血刃能換來和平,豈不更好?”
“好是好,但也就只能抵擋一回。”林挽月嘟囔道。
海老頭似乎這才注意到林挽月,那個紫衫姑娘正凌空而立,以意念控制搖光,老頭兒一驚,問道:“那又是誰?”
于柘平道:“煙小柒,煙姑娘。”
海老頭稍稍點了點頭,又望向林公子,他沒有吭聲,便是默許。
一眾村人蜂擁而上,而那統(tǒng)領在搖光劍前豈敢再逃?規(guī)規(guī)矩矩地給眾人手忙腳亂地五花大綁了,抬著回向村。
而林挽月輕微吐出一氣,搖光歸鞘,她也小心翼翼地落下地來,倏地便聽見于柘平的聲音:“煙姑娘,我還以為你是瞎子,你居然看得見!”
林挽月一聽“瞎子”,略微一顰眉:“廢話!我當然看得見。”
于柘平道:“那你眼睛上蒙著什么東西?”
林挽月道:“當然是好東西啦!”
于柘平頓時開始打量起這位煙姑娘,盯著盯著忽然發(fā)現她有些不正經:“那你大晚上的蒙著眼睛干嘛?你又不是瞎子。”
“她不一樣。”遠處傳來林公子的聲音,“柘平,還記得我說過什么嗎?”
于柘平道:“記得,林哥哥你是仙。”
說著,于柘平與林挽月一同朝著林公子走去,三人便順勢同行,邊走邊聊。
林公子道:“仙者過山,山神必現,必遵山規(guī)。而煙姑娘眼上的白布,便是此處山規(guī)。”
于柘平“嘿嘿”地干笑了兩聲:“奇怪。你們修仙的好生奇怪!居然有這么稀奇古怪的規(guī)矩……哈哈,海老頭還天天盼著咱們桑田村出一位仙呢!”
“不是規(guī)矩,是歷練。”林挽月嘀咕道。
“你說什么?”聽著是那位林公子。
林挽月嘻嘻一笑:“沒什么。”
林公子好似覺著林挽月不會再透露山規(guī)原由,便轉而套近乎道:“姑娘師承何處?”
林挽月驀地一頓,糟了,名字還是都是現編的,哪還想過師門?只得又編造道:“家傳。”
誰知那林公子緊追不放,腳下也絲毫不停:“姑娘應是神玄境吧?”
林挽月訥訥地“嗯”了一聲,嚇得不敢再答,便加重了聲道:“林公子,那個……我自有地方落宿,你我二人不……必共處一室。”
林公子十分順溜地便接上了:“嗯。姑娘既為仙門中人,何愁無處就寢?”
于柘平嘻哈一笑:“哈!那我可要看看,你們修仙人可是如何就寢的。”
他話音方落,已至桑田村中一間農舍,于柘平趕忙去開了門。舍下并不大,統(tǒng)共也就兩間房,一間自然屬于主人于柘平自己,而另一間則是前日借給了林公子的。
“就這兒。”于柘平敲了敲門旁,狡黠一笑,一副幸災樂禍的模樣看著林挽月。
這間屋子并不大,聽于柘平的話,林公子昨夜借宿一晚,可這屋子倒還是整潔,但整潔又太簡易,換個詞“一塵不染”也沒什么不貼切的。
林挽月行了一日,又在方才施了法,著實累了。便召出搖光劍來,放于桌案上,口中默念術語,自己便化作一縷白煙,棲身搖光劍內。
一旁,引得于柘平目瞪口呆,對林公子道:“仙人果然是仙人啊。”
林公子噗嗤一笑:“快睡你覺去吧!我也要休息了。記得,要是那些人再找上門來,立即叫我聲。”
“當然了!”于柘平嘴角不住竊喜。原本一個林神仙便能坐陣桑田村單挑千軍萬馬,誰料又來了個燕神仙,這回連壓軸的都有了。實在雙喜臨門!他想了想覺得“千軍萬馬”還太少,可又想不出什么詞來了——那種喜感中充滿了安全感。
滄嵐山靜謐而朦朧的夜色下,桑田村一片靜好。
“閉嘴,否則我一刀殺了她!蒙汗藥有的吧?拿給我!”
“你要……”
“給我!”
殊不知這夜風波仍是未停,還在潛移默化地進行著……
于柘平躺于臥榻,睡得正踏實,打著輕微鼾聲。
誰料隔壁卻傳來了幾聲細微的響動,擱下茶盞之聲后,林挽月驀地一醒,而于柘平恍然不知:林公子與煙姑娘竟同時醒了,且一前一后朝著桑田村口而去。
“林公子?”“煙姑娘?”
兩個聲音同時在桑田村口響起,二人卻又同時一笑。
林挽月道:“林公子可是也來安魂的?”
林公子很不情愿地道:“當然。”心中卻想:若不是為了避著村人,誰愿意裝睡那么久?
望著那百余人的尸身,林挽月道:“不妨齊奏?”
“你奏吧,”林公子道,“我來守著,以防被人撞見。”
林挽月隨即抽出搖光,施以仙術,仙劍在她手中“顫顫”抖動幾下,再看去,已成了一把無弦古琴。
纖細輕巧的手指無聲地撥弄著琴弦,一曲《安魂》舒然又溫暖,林挽月閉目凝神于指尖。緩緩地,百余具尸體漸漸“煙消云散”。
“想不到這些人身上毫無煞氣,《安魂》一曲反倒多余了,這些人做盡了壞事,也算死得其所。”林公子道。
林挽月輕“嗯”了聲,曲畢,古琴轉而化作搖光,還劍歸鞘道:“時候不早了,得回村去了。”
林公子默不作聲,但與林挽月一同轉向了桑田村的方向。
偏在此時傳出一陣群馬嘶鳴之聲,緊接著從桑田村內竟涌出黑壓壓一片的官兵來,為首幾人里除了穿戴甲胄的統(tǒng)領,還有一個老人。
“將軍,就是他們!”
一聽聲音,林挽月便覺著不對了,這個聲音極為熟悉,是那海老頭的聲兒。
不待林挽月言語,那林公子已道:“人是我殺的。”
“你殺的?你一個瞎子,忽悠誰吶?”
緊接著傳出陣陣狂笑,其中一個統(tǒng)領威脅地望向海老頭:“老頭兒,說!到底是誰殺的人!”
林挽月暗暗瞥了林公子一眼,可無奈她如今白布蒙眼,看不清那林公子如何神情。口中堅定地道:“人是我殺的,和桑田村沒有關系。”
“呵!哈哈哈……”奸笑之中,林挽月甚至能想象出這些人的丑惡嘴臉。
“傳我命令!桑田村!拒交銀稅、強殺官兵!其罪當誅!”
林公子喝道:“無恥賊徒敢爾!”
他喝完這句,立時拔劍出鞘,卻不知為何身子倏地變得軟綿綿起來,他強自鎮(zhèn)定了片刻,低聲告訴林挽月:“煙姑娘……是,蒙汗藥……”
“林公子!”林挽月一聲驚呼,本能扶住他搖搖欲墜的身形,再一眨眼,黑云一片的士兵已然沖上前來,林挽月慌亂之中忙施仙術。
“煙姑娘,快走!”
“不行,要走一起走!”
冰冷的劍刃果決地斬下,一聲巨響后,卻是劍刃裂作兩半,林挽月與林公子毫發(fā)未損。
林挽月微微一笑:如今法術奏效,二人刀槍不入,便是被捉了又如何?
“妖怪!妖怪!”聽得身旁有人喊,林挽月稍稍歇了口氣,低聲對那林公子道:“此術能維持半日,無須擔心。”
“胡說八道!什么妖精!定是在裝神弄鬼!”
海老頭附和道:“大人說的不錯!”
“帶上前來!”
“是!”
這時桑田村里又跑出一人,正是于柘平,緊跟他身后的還有其他村人,皆真真切切地看著眼前一幕,顫抖中帶著些愧恨。
“海老頭!”于柘平哭喊著跑上前,拉住他的衣襟,手背青筋暴起,憤恨地道,“你在干什么?你在干什么啊!”說罷,他猛地一推海老頭,頭也不回地往林挽月二人跑去。
“壞了……”林公子心中暗道。
林挽月急喊:“柘平,別過來!”
林公子也喝道:“柘平!回去!”
那統(tǒng)領已將手高高舉起,眼看就要放下。
“你住手!你住手!”
被于柘平推倒的海老頭踉踉蹌蹌地爬起,他起身的第一件事卻是反抓住那統(tǒng)領的衣襟,硬聲怒罵道:“我們桑田村的銀稅何時欠了朝廷的了?你這貪贓枉法的奸佞小人,卑鄙無恥!”
“啪”,一聲清脆的響聲打在海老頭臉上,那統(tǒng)領不屑一顧又癱倒的海老頭,只對著手下人吩咐:“桑田村,一個,不留!”
“啊……”
林挽月近前,那一聲痛苦聲極輕極輕,她想到了是那林公子的,便問道:“那藥?”
“桑田村的人下的。”林公子的聲音里聽不出憤恨或是悔恨,但那種感覺同樣刺激著林挽月,心里是一樣的疼……
那是二人舍命維護的村人啊!到頭來成了什么?他們如今做了背叛他們的事來,那當初救他們到底值不值得?該不該救人的啊?
林挽月忽然覺得好累好累。人的心到底是怎樣的啊?它能令千金一諾的誓言破滅,能令人一夜之間背叛親友……她忽然發(fā)現她越來越不懂這個世界了。
“哎,小柒!”
林公子慌忙叫了一聲,硬生生在脖頸架刀下拉住林挽月。白布下,她的身影搖搖欲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