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裹著長款黑色羽絨服,站在校門口像一顆挺拔的松,在南鹽里,霍遷城是數一數二的帥哥,每次在學校里都有女生在他附近慢慢走路,偷偷看他——沈葡莧也是其中一位狂熱分子,但是她現在真的沒有心情看人,她邊朝校門狂奔邊瞟著那人手上的動作。
沈葡莧:千萬別記我千萬別記我千萬別記我??!還有兩分鐘?。〔凰氵t到啊哥?。。?!
霍遷城不咸不淡的看了遠處的少女一眼,一張臉面無表情的低下去,骨節分明的手握著筆唰唰唰的在常規檢查本上寫字。
拼死拼活才一腳踏進校門的沈葡莧:……
真的,就,挺后悔的。
她哀怨的看了眼霍遷城,苦巴巴的往教學樓趕。
校門已經關了,霍遷城想到剛剛林葡莧一張白白嫩嫩的臉皺在一起,那一副地鐵老爺爺看手機的神情,忍不住嘴角上揚。
他捧著的常規檢查本里夾了一個小本子,上面的字跡很放肆——
十一月十九日,沈葡莧遲到。
十一月二十日,沈葡莧遲到。
十一月二十一日,沈又遲到。無語了。她是晚上從來不睡覺么?
十一月二十二日,老樣子,還是她。
十一月……
十二月三日,她又遲到啦!眼下還有黑眼圈,像只熊貓,但我覺得她比熊貓更有觀賞價值。哈哈。
十二月四日,她跑太快了,發卡掉了。我是為了歸還失物才去撿的,才不是怕別人撿走。
二月五日……他看著日期,今天。嘴角忍不住勾起,很認真的寫:她要是想不遲到的話,我也可以每天早上和她一起上學?!欢ú粫獾模撬每蓯?,我真的喜歡看她。
霍遷城進教室的時候,老師已經來了,數學老師托了下眼鏡,示意他入座。他不著痕跡的環顧教室,哎呀,今天好像是她那個的日子……他看著趴在書桌上的沈葡莧蹙起眉頭。
冬天晝短夜長,下午第三節課的時候就夕陽西下了。
沈葡莧的座位靠窗,她雙手撐著自己的下巴,在向呆。夕陽肆意的噴發余熱,光肆意的包裹住她,有絲絲暖意。
霍遷城的座位在教室另一端。
他盯著發絲都被陽光鍍邊的她,又摸出那個小本子:她熠熠生輝的樣子真好看,我想讓她一輩子都那么閃亮。
初中是光陰如梭的時間段。他們沒有考到同一個高中?;暨w城考上了鹽高中,一頂一的好高中。她就不一樣了,拿著一個籍籍無名的普高通知書也高興的笑了出來。
拍畢業證書的時候,他站在她的后面。
霍遷城依舊面無表情,但是手插在褲兜里攥得緊緊的。沈葡莧前面后面左左右右的跟同學講話,簡直扭成了一根麻花。
“哎!第三排那個男生!把手捏著褲縫放好!插褲兜耍帥呢!!……”攝影大叔猛的一聲吼,全場安靜,目光聚焦在他身上。
霍遷城:……
靠,好尷尬。偷偷瞪了一眼攝影大叔。
沈葡莧也回頭秉承著八卦人的職業精神打量了他一眼。嘖,沒想到啊,這個不食人間煙火的紀律委員居然還會耍帥?!
霍遷城一直微微低頭,垂眸看著少女的長發,他長得高,還能看見她披下的頭發的發縫。她的發縫筆直一條,霍遷城偷偷在心里記下。
因為沈葡莧的回頭,兩人冷不丁的對視,沈葡莧沒覺得什么,對她來說,她和這尊大佛毫無交集……如果遲到記名字不算的話。
霍遷城一下子沒來得及收回視線,就那么愣愣的看著,反應過來,蹭的抬頭,耳垂粉紅,心里雀躍不已。
她不會覺得我剛剛很傻吧?我今天發型是三七分的應該是她喜歡的款吧……
“咔嚓”
畢業照拍好了,同學們一哄而散,登時,只剩他一個孤零零的、慢了好幾拍的站在上面。
那年冬天格外的冷,很多年都沒下過雪的南城大雪飄揚。
沈葡莧的初中平平淡淡,高中平平淡淡,大學也是平平淡淡。拿到大學通知書的時候其實挺開心的,好歹是個一本。
那天,沈葡莧拿著行李在車站和父母揮手告別,沈母揪著個手絹才目送自己的傻女兒上了地鐵,手機就叮鈴叮鈴的響起來。
是個陌生號碼,沈母怕是什么推銷的,沉著聲音“喂”了一句。
對面是個男人的聲音,沉穩好聽。
“沈阿姨您好?!?p> “哎呀,你、你好?”沈母有點莫名其妙的,現在廣告推銷質量的都這么好了嗎?
“阿姨,我是小城??!”霍遷城坐在椅子上,手指在桌上一敲一敲的。
沈母捂著嘴“啊”了聲,拽拽老公的袖子,一通眼神示意。
沈父:咋了咋了?女兒被綁了綁匪要錢啊??
沈母:今年那個高考狀元??!霍遷城!莧莧初中班上那個中考狀元??!人家媽媽跟我關系可好了??!
沈父:啊啊啊哦哦哦嗯嗯嗯沒被綁架就好。
沈母:……
沈母抓著手機,樂呵呵的跟別人家的孩子客套。
霍遷城:“沈阿姨,我當年和沈葡莧關系可好了,我們可是當了三年同桌呢……”
沈母:“啊啊是嗎我記得莧莧當時同桌姓王……”
霍遷城:“嗯阿姨你說什么?哦對我就是她同桌?!?p> 沈母:“……”
沈母:“你們年輕人的事情,阿姨都記不清了。這樣,我把那個傻b……那個沈葡莧微信推給你吧啊?!?p> 霍遷城滿意的掛了電話,高興的在椅子上轉圈圈。不枉他當年東問西問問出了沈葡莧媽媽的電話號碼。
他如愿加上了沈葡莧的微信,如愿告了白,如愿和她談戀愛……
四年后的南城的冬天依舊沒有下雪。
沈葡莧躺在床上看手機,房門被人打開,高大的男人朝她欺身而上,“不能躺著看手機,對眼睛不好。”他聲音有磁性,說話的時候喉結上下滑動。
沈葡莧戲謔的看著他,“喲喲喲,今天霍大總裁下班挺早??!”平時他都很忙,好在她自己也能開開心心。
霍遷城歉意的看著雙手插在胸前的女人:“對不起啊葡莧,我太忙了……但是今天是我們結婚半周年紀念日呀!”男人眼眸閃爍,沈葡莧忍不住笑了,聽過一周年兩周年,沒聽過半周年的。
沈葡莧:“也不是,”她摸了摸鼻頭“就是你不在家的時候我挺無聊的……除了碼文還是碼文。”
她突然心下微動,一臉期待的撲倒他面前:“要不,咱生個孩子玩玩兒???!”
霍遷城:……
他呼吸一下子急促起來,眼里滿是溫柔。
“好??!”他開懷的笑了。
沈葡莧愣了一下,隨即眉眼彎彎的吻上他。
她紅著臉“……關燈,關燈啦!”男人悶悶的笑出聲:“害羞啊?……”在她不可置信的注視下,他一字一句附在她耳邊廝磨:“害羞也不關燈。”
接著大笑一聲,半哄半騙的開始……
那個時候,霍遷城覺得自己簡直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沈葡莧也是。她平平淡淡的人生有著可遇不可求的霍遷城。一個非常愛她的男人。
“2021年的大型感染……****?!边@是霍遷城工作之余看到的新聞,不知道為什么,他看這個新聞格外認真。
他看著空蕩蕩只有自己的房子。想沈葡莧了,好想好想。他抿著嘴,在手機里翻找他們的聊天記錄,把沈葡莧以前給他發的語音一條一條聽過去。
整整一個月,他剛開始還能和沈葡莧匆匆聊上幾句,漸漸就聯系不到了,打電話給沈母,沈母好像不太想和他說話,一直在客套,談到沈葡莧她就喊沈父來接下這個燙手山芋,沈父比沈母還應付,干脆不理他,就算說話也是牛頭不對馬嘴。
霍遷城很慌,他很害怕。他不是笨蛋,相反,他年紀輕輕就是上市集團總裁,他攥緊了手機,開始在各個人脈圈子里打聽消息。
一個在第一醫院當院長的先生說,本市****前幾例里,有一個好像就是貴夫人……說著發了個人檢查。
霍遷城死死盯著照片上那個日思夜想的臉那個爛熟于心的名字,沒忍住,想站起來,一瞬間的失力,他癱倒在地上,眼淚往鬢角的方向流。
仿佛回到高中時父母雙亡的時候。
隨著疫情嚴重,社會人手不夠,他報名當了志愿者。
去醫院義務工作開始,逢人就問有沒有一個患者叫沈葡莧,醫生護士都很忙,沒有人為他停下腳步。
晚上,醫院發盒飯,他在休息室里拽下口罩,滿臉疲憊,臉上都是汗。
一個醫生來著休息,看霍遷城一個人坐在休息室里吃盒飯,食同嚼蠟的模樣惹的醫生多看了幾眼——霍遷城的眼神,跟他以前見過的瀕臨死亡的患者眼神一模一樣,有那么一瞬間的錯愕。
霍遷城注意到了醫生,聲音嘶?。骸搬t生……我想問一下,”他目無焦距的看著那個因為一身防護服而滿臉汗液的醫生,“你們這里,有沒有一個病人,叫、叫沈葡莧。”他的心狠狠的揪了一些,想起名字就想到她的笑臉,呼吸斷斷續續。
醫生愣了一下,嘎吱嘎吱的拆盒飯,動作突然停止,手在空中筆畫幾下,“這個沈?這個葡?這……”醫生臉上的皺紋成了汗液流向的路徑“她是最早的患者,已經快好了,估計下個星期就能出院了,哈哈,小兄弟,別擔心啊!”
那是霍遷城人生第二次如臨大赦,第一次是他和她結婚的時候。
一個星期后,一個被裹的嚴嚴實實的人一蹦一跳的站在他面前,展示了防護服前的幾個字——沈葡莧。
霍遷城仔仔細細的看著護目鏡下那人的眼睛,女人高興的哈哈大笑,牽起他的手,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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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總的病,我真的沒有辦法了?!@是好多年的了……”
“醫生!我女婿因為我女兒的離開……已經、已經……真的不能……”
霍遷城眼皮微動,他醒了,他不想讓他們知道自己醒著。
當年他在醫院里那么久,只聽到那個醫生說:啊,前幾例的患者,都沒有救成……只有骨灰……
他捧著她的骨灰一個人在房間里不吃不喝將近一個星期。
七年了……他在心里想,你怎么忍心讓我拋棄我呢?他睜眼,看著無名指上的戒指,戒指上的鉆被燈光照的熠熠生輝,和當初的少女一樣。他沉默不語。
你為什么喜歡吃葡萄呢?酸酸的,看你每次都吃得蠻開心,我也就開心了。叫秘書把熱帶當地沒有籽易剝皮的葡萄空運過來——你不喜歡有籽的葡萄,也不喜歡連皮吃葡萄。我跟你告白的那天,你很激動,我也是,你激動是因為你覺得你我相差那么多怎么會有交集,跟別提我喜歡你,我激動是因為神臨幸了我,你臨幸了我。
我們認識,我跟你告白……告白那天我說:“我的愛不是說說而已,我是真的想和你有個家”沒有說出口的是,對于我來說,你可遇不可求……
霍遷城的思緒越想越遠,蹙著眉頭睜眼。
沈父沈母看見他醒了,兩位老人互相攙扶著,飽經滄桑的眼睛滿是疲倦與痛苦。
他不應該這樣。
不應該讓公公婆婆因為他的病這樣。
他們也很悲傷了……
年輕的心理醫生插著口袋,癱在了椅子上。
霍遷城站起來,就要回公司去。公公婆婆想攔,終究還是沒有。
他永遠高昂的頭顱不知道什么時候低下去不再抬起了,他顫顫巍巍的從懷里掏出小本子,翻到新的一頁也是最后一頁,從口袋里拿出筆,字跡工整的不像話——
十一月十九日,她說她想和我生孩子呢……該不該答應呢?她真的好容易害羞哎……但是她好可愛,我真的喜歡看她……
他滿意的笑了,眼里是不切實際的幸福,又寶貝似的把小本子塞進內襯里。
男人的背影在房間幾人眼中,久久不能散去。年輕的心理醫生撿起之前扔在地上的單子,看了一眼,忍不住嘟囔:“好好的一個身價上億的集團總裁……是怎么做到自己有心理疾病還事業這么成功的……”
沈母聽到了,回頭狠狠的看著他,男人毫不在意的聳了聳肩,把印有“幻想癥……躁郁癥”幾個大字的病例單放在桌上。
那年冬天格外的冷,很多年都沒下過雪的南城大雪飄揚。
那天,霍遷城在家中自殺,懷里抱著不知反復看了多少遍的小本子。
——謹以此文,獻給每一個努力生活的普通人,愿你們的愛普普通通,不要那么崎嶇坎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