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雞湯面，撒上些蔥花與香菜碎，再剝顆蒜。可惜，隔壁的鹵煮已經賣完關門，不然，便更加完美。
咬上一瓣白蒜，再唆一口面條。
哈~舒坦~滋潤~
然而就在少年抬起頭時，卻瞧見不知從哪跑來三個小家伙，直勾勾瞧著自己。一旁，還有一位面色冷然的姑娘。
“師姐，他吃的好香。”
“不是他吃的香，是本來就很香。”
“師姐……”三個小家伙可憐巴巴的齊刷刷看向那位冷面女子，冷面女子則是目光如刀子一般盯著少年。就在少年打算問一聲女俠有何貴干時，姑娘肚子里傳來咕嚕嚕一陣響……
得，不用問了。
于是少年露出溫和好客的笑容，道：“女俠，相逢是緣，我請諸位吃面如何？”
這話出口的一瞬間，少年覺得三個小家伙的眼睛都亮了幾分。然而那姑娘還是冷著臉，幾息之后，才抱拳道：“多謝。”雖然就短短兩個字，少年卻從中聽出了幾分尷尬與真誠。
“李伯，再來四碗雞湯面……各臥個雞蛋。”
這幾位怕是餓了許久，只一碗面多半不夠吃。
三個小家伙歡呼似的排排坐在少年對面，姑娘則是坐在桌角的地方。少年瞧他們的衣著，像是宗門里面出來的，想來是落魄的修士。
“敢問姑娘，出自何門何派，可是與家中師長走丟了，才落難至此？”
“不是。”姑娘回答道。
“可是遇到了什么困難？”少年又問。對面這姑娘雖然看著還要虛長自己一兩歲，卻是像個受氣的少女一般，多半是有什么困難。
“我們是來找師兄的，本來說好了回來給我們帶飯，結果，到現在還沒回來！”三個小家伙中的那個粉雕玉琢般的小丫頭氣鼓鼓道.
“果然如自己所想。”少年心道……方才還沒留意，小丫頭臉蛋粉嫩粉嫩的，能給捏一捏嗎？
這幾位多半是宗門蒙難，才會流浪至此。今夜應是那位師兄借口出去尋找食物，其實是靠著微薄的本事偷著東西給小家伙們果腹。然而兩江郡對這些江湖世外之人監管甚嚴，這會兒，他們那位師兄多半已被城里的探子拿入獄中……少年已然腦補出了他們的來歷與遭遇，真是……世道艱難。
“放心，說不定你們師兄迷路了，晚些便會回去。”少年寬慰道，他已經打算待會兒去府里問問，今夜是否有倒霉蛋落網。
“對了，你們師兄叫什么？若是在這一帶話，我倒是能幫你們找找。”
這時，李伯已經將四碗熱騰騰的面端了上來。少年做了一個請的手勢，道：“先吃飽飯，這一帶我十分熟悉，回頭幫你們問問。”少年不在多語，低頭專心吃面。
“我們來自云霄宗，我那位師弟叫丹頂，今夜是與人赴宴。”坐在桌角的姑娘突然開口道，而后如少年一般，低頭專心吃面。
然而，少年聞言，卻是傻住了。
丹頂？云霄宗？
這他娘的！
……
大許一刻鐘后，少年帶著這位道號白羽的姑娘和三個小家伙來到望東樓外，他已然能感受到身旁傳來的陣陣殺氣。
“他在這里？”白羽冷聲問，比寒冬臘月的風還要冷。
“多半還在。那個……白羽師姐，丹頂兄應是有事與我們學首相商……”
“多謝帶路，我已感知到他的炁了。”白羽死死盯著樓上。三個小家伙唯恐天下不亂的道：“師姐，這次一定要揍他！”“對！打的他半月下不了床！”
本來少年還想勸一勸，然而聽見這句話，他眼睛不由得一亮……妙啊！
這樣一來，自己豈不是能多半個月時間，準備的更充分些？！
“那個，半個月有些過了……少幾日也無妨……”少年小聲勸說道。
白羽冷哼一聲，一躍如飛般落入三樓。而后，便聽到一聲驚恐的慘呼：“師，師姐……你聽我說……”
接而，大風呼嘯之聲如潮水傾斜，在高闕樓臺間翻涌。街道上許多人駐足仰頭看去，只見平日無形無相的風，此刻宛如碧海懸天，一牛首魚身的怪異之物張開雙翼，滑落在望東樓屋檐的一角，俯視樓下之人，如神明觀眾生。它仰頭一聲哞叫，四方之風受其號令，漸形成暴風之勢。
“這是……鮭獸？山海遺書中記載的鮭獸！”騷亂之中不知何人叫嚷了一聲。
“憨貨！這是天人法相！哪位高人在此出手？！”
“城衛何在？竟縱容異士行兇？！”
……
大家伙吵吵嚷嚷，少年仰頭瞧著那異獸，卻是看的呆了。
舉手投足之間便能讓天地為之而動的力量……災禍一般的力量……恍惚間，他的目光中似有熊熊大火燃燒。
許多年前，那夜像是海嘯一般的大火，如若崩山之勢頃刻間吞噬了半座城池……少年，握緊了拳頭。
這時，突然啪的一聲響將少年驚醒。只見一只板凳從樓上墜下，就落在他身后半丈處。少年眼皮抖了抖，往三樓看去……這位小姑奶奶，是要拆家啊！
不對！
少年的目光落在那碎了一地的椅子上，斷口的木紋，決然不是紫檀、也不是金絲楠與花梨，倒像是洋槐木的。少年拿起一片，仔細看了看，又嗅了嗅木香。
娘的！就是洋槐木的！
這驢入的望東樓，原來只是銀槍蠟頭！
“砸！給小爺狠狠地砸！”少年突然瘋狂的模樣著實將三個小家伙嚇了一跳。
……
是夜，兩江郡刑律司偏堂。
“對，像我這般，用杯蓋輕撥水面，然后慢飲……不要吸，不可有聲。”
少年淡定的坐在一側，教三個小家伙喝茶。刑律司本是鬼見愁的地方，然而這幾位山上人卻是執宰大人的客人，所以堂官體貼的讓人送來了熱茶與干果。瞧見三個小家伙總是喝一嘴苦茶葉，少年心想閑著也是閑著，便教他們如何體面的喝茶，好打磨時間。那邊，很是狼狽的丹頂幾次遞眼神過來，都被少年當做沒看見。
開玩笑，這位白羽大師姐一言不合便要拆樓的脾氣，連丹頂都被收拾的和蔫雞一樣，他可招惹不起。
瞧見少年如此沒義氣，丹頂只好自己賠著笑臉，看向正襟危坐的白羽師姐，道：“都怪那個什么吳川合，硬要拉著我喝茶聽曲。我想起師父說在外要守禮節，便多耽擱了些時間。”
“哼，只顧著自己吃好的，就把我們忘了，活該！”小丫頭果兒氣鼓鼓鼓的道，粉嫩的腮幫子鼓的跟熟透的水蜜桃般。
“就是，師兄你太不夠意思了。”跟著接話的是個有些黑的小少年，道號虬木，也背了一把劍，只不過他的是木劍。
“誤會我了。”丹頂哭喪著臉，目光忽而落在那位一直在安靜喝茶的小少年的身上。這是幾人中最小的師弟，道號蒼葉云。“小師弟，素來你是最聰慧的，快給師兄說句公道話。”
蒼葉云放下茶杯，看著丹頂，想了想，道：“無心之過亦是過。”
適時，白羽師姐冷哼一聲，丹頂算是認栽了，老實坐在一旁喝悶茶，只是心中又將那吳川合罵了一通。
……
沒過多久，就聽門外響起急促的腳步聲。而后偏堂房門打開，少年瞧見來人，連忙起身作揖，道：“學生見過張執事。”而雖張執事而來的，還有位老伯，以及值夜的堂官。
“師父，你終于來了。”三個小家伙跳下椅子，腳步輕快的圍了上去。
“師父。”丹頂與白羽也來到這老伯身旁，低著頭，似乎是此刻方才懂得自己犯了過錯。
“長逸，究竟出了何事？你來說清楚。”張執事現在是一腦袋頭大。
望東樓，是執宰府的產業；而拆樓的兇徒，卻是赤霄山主的徒弟……這他娘的叫什么事兒？！
少年理了理思緒，將事情原原本本的說了出來。聽完，張執事臉色越發困惑，道：“今夜我邀令師赴宴，令師言你們不愿去酒宴場合，我便安排了下人照料一切。你們既然餓了肚子，為何不喚下人們準備？”
聞言，白羽和三個小家伙面面相覷，丹頂簡直要淚流下來……今個晚上，真是無妄之災。
都怪那吳川合，你與道人我結了大大的因果！
“我并不知，見諒。”白羽說這話時，臉頰居然有些紅了。今日晚上，當真是鬧了一個烏龍。
前前后后諸多事，那一直沒有說話的老伯算是聽明白了。他摸了摸白羽的頭，向張執事道歉道：“徒兒們在山上瘋野慣了，今日所有損失，張先生只管遞一份文書去云霄宗，自有人賠償。”
“赤霄山主客氣了，本也不是什么大事。倒是下官思慮不周，才讓令徒受了委屈。既然諸事已經說明白，今夜便都早些回去休息吧。”張執事自然不會為了區區損失與赤霄山主找麻煩。不過話說回來，吳川合那小子有些能耐，居然能繞過自己去請小道人吃宴。
嘖嘖，一頭幼虎亮爪牙啊，得敲打敲打了。
倒是長逸的小子，似乎有些福緣。今日與赤霄山主的徒弟結下善緣，想來這次考核，會順利許多。
人言老實人不吃虧，這話真是不假。
“說來也是巧，此次與諸位同行的，便是長逸。這小子性子敦厚，行事有度。此行沿途事物，交予他辦便好。”張執事拍著少年的肩膀，“長逸，就由你送赤霄山主及其諸位小道人回去吧。”
“是，一切交由學生便好。”
于是，少年來到那位老伯身前，作揖道：“學生徐長逸，拜見赤霄山主。”
赤霄山主瞧著少年，蒼老卻又清澈的眸子中倒映著少年的身影。幾息之后，他將少年扶起，似乎言有他意道：“與我們一同回去吧。”
……
皎皎月光，將一半巷道照得清亮，如寒夜生輝的白玉一般。少年跟在赤霄山主身后，幾次想開口，卻又不知該說些什么。
“你心中顧忌頗多，自然念頭無法通達。你年歲還不及我兩個大徒兒，為何心態卻如此蒼蒼？”赤霄山主似乎感知道少年此刻的窘困，問道。
少年未想到有一天會有人這樣問自己，稍稍遲疑后，道：“俗世不同山上，學生又身處名利之地，所以不得不小心謹慎。”
“我會一些望氣的本事，在你身上看到了大災劫后的氣運。或許今日你與我這徒兒相逢，結下善緣，便是氣運所致。”
“山主見諒，學生確實遭逢過大災劫，卻并不相信氣運。今日所有，也并非運氣獲得。”
赤霄山主點點頭，道：“你身上確是縈繞著一絲兇煞之氣，多半是遭逢過大災劫。至于氣運，確是老道胡謅的，勿要往心里去。這天下無論修士凡人，皆是爭命之人，哪來的氣運。”
老道人的坦然令少年有些錯愕，轉而，他又問：“敢問山主，我身上兇煞之氣在何處，可有辦法斷絕？學生早年遭逢不幸，確實經歷過大災劫。”
“解鈴還須系鈴人，老道無能為力。你所是修士，他日倒是能自己斬去這份兇煞。此行回來，要不要隨老道去云霄宗，或許可開辟本命炁海，成就天人。”
少年搖了搖頭，轉而他看到白羽，問：“今晚那鮭獸，可是師姐喚出來的？”
白羽點點頭，道：“我去柢山得來的。”
“柢山？師姐去過山海遺界，可否與我詳細說說。以往我只在書上讀過，‘天垂象，縹緲現，大荒遺界’，里面究竟是如何光景？”少年頓時來了精神。
白羽看向師父背影，赤霄山主似有感知，微微點頭。于是白羽看向丹頂，道：“你來說，我們一同去的。”
“哈，這就有的說了，長逸兄弟。”丹頂一手架在少年肩上，道：“想當年，道兄我于千軍萬馬中，奪來了進入柢山的機會……”
不知不覺，幾人來到別院外。少年雖說聽得意猶未盡，卻也只好道別。回去的路上，他的心情有些難以平復，腦海中不停的回想著丹頂說的那番際遇。
于大荒世界，持劍與山鬼水妖戰，不勝不休……聽著便能感受到那等快意！
這世間何其遼闊，但是如他這等平凡之人，只能局于城池之間，為俗世奔波……此生如是，意難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