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禮祭神·二】
“我想請問一下,亨利·德·圖盧茲·羅特列克先生現在在這里嗎?”
這是男人的詢問,他看著那些人,那些……天使的信徒,是的,那些人就是天使的信徒,守望與圣者的信徒,他將拐杖佇立在地上,將自己的重心靠在那拐杖上。
“他現在不在這里。”有一個人說,“羅特列克先生去送東西了。”
“這樣啊,看來我還是晚來了一步。”男人說,“那能告訴我他去了哪里嗎?”
“……這個,具體的我也不清楚,你可能得問一下別人了。”
“沒事。”
男人用拐杖輕敲了一下地面。
“事實上,他不在這里,這對我來說應該是個不錯的消息。”男人說,“畢竟這代表著‘他們’已經開始了。”
“你這話我可聽不明白了。”
“沒關系。”
男人再一次用拐杖敲了敲地面。
沒關系的,他在自己的腦海之中這么說,這么看來,一切都剛剛剛,一切都已經開始了,無法停下,從多年前埋下的種子已經生根發芽,長出了飽滿的果實,這是一個非常好的消息,至少,在沉寂了這么久之后,一切都回到了正軌。
真正意義上的正軌。
——拉芙蘭,卡爾蒂安。
提問,在一個陌生的城市,在一個看起來并不符合現實邏輯的城市之中,在提著行李的時候,首先應該做什么?是尋找一個可以住宿的地方,還是找一家餐廳,亦或者是詢問他人的建議?
祈鈴的回答是先參觀一下。
“……真虧你能夠看的津津有味。”雅克擦了擦自己衣袖。
“你不覺得這些建筑物看起來都特別……漂亮嗎?”祈鈴站在街道上,她抬起雙手,向雅克示意這灰色的城市,“這座城市很符合我的喜好……當建筑不再為人而存在的時候,它們就應該是這個樣子。”
“我可能不大能夠理解你現在的想法吧,不過你要是喜歡的話,就繼續逛逛。”
他們并不在室內。
“真正的壓迫感來自于那這些巨大、灰暗、沉默、冰冷的建筑,是由渺小而具有其他相同特質的人建造而成的。”祈鈴一邊說著,一邊在這街道上繼續行走,“如果以這樣子的想法來思考,人跡罕至的巨大造物……建筑技藝的結晶,這就是城市的骨骼。”
“這個形容詞不錯。”雅克贊同道,“城市的骨骼。”
他們并沒有進入到卡爾蒂安的城市之中,他們依舊在卡爾蒂安的街道上,室外的街道上,他們身上的色彩已經褪去,淡化成一種淺淡的顏色,不過他們并不在乎,或者說,祈鈴并不在乎,她饒有興致地看著這些建筑物,和在船上不同,在親自踏足了這座城市之后,她才覺得這座城市是這么……合自己胃口。
她也說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喜歡這些建筑物,只是一種從內心之中誕生的情感,就連‘喜歡’這個情緒也不能夠保證是真實的,僅僅只能夠證明此時的她依舊對這種建筑物抱有一種好感和好奇,除此之外,還有什么呢。
當一個城市再也沒有人的痕跡時,那些建筑還能代表著什么,它一定是孤獨的,而在孤獨之后,會帶來什么樣的事物?
“卡爾蒂安的建筑本身就不是為了給人使用而構筑的。”雅克跟在祈鈴的身后,跟隨著她的步伐,“這里的最優先目的是認知阻礙,通過減少人的生存痕跡來讓這里不具備活著的氣息,這是一種群體性的認知阻礙。”
“你什么都知道。”
“只是正好了解過。”
群體性的認知阻礙,以‘視覺’和‘思維’搭建起來的認知阻礙,在抹去這座城市人的特征的情況下,這座城市便構筑起了一個‘無人居住’的印象,而當產生這種印象的思維足夠多的時候,就能夠欺瞞過那些目光。
這就是對于人的保護。
“而且,說這些建筑物是人造的也不一定正確,畢竟我確實不知道卡爾蒂安是被誰建造出來的。”雅克的目光看向遠處,看向和這里一模一樣的遠處,“如果真的是人建造出來的,那么,能夠設計出這座城市的人,一定早就被奉上那些藝術家的神壇了。”
“我還以為那些設計師都應該是設計華貴宮殿的人。”
“根據不同的場景還是會有不同的設計風格的,在這里當然也是一樣,我們所看見的每一個建筑物都是被設計出來的,它們當然要蘊含那些設計者所希望的模樣,這里也不例外。”
雅克抬起手,宛若捧著什么東西。
“外表和實用性往往很難均衡,因此,在這兩者之中選取一個合適的點,這是很重要的,卡爾蒂安的點就在實用性的這一端,它搭建的目的只是為了那種認知阻礙,在你看見它的第一眼就必須構筑起一個印象,這才是它被設計的目的。”
“那你現在這么一說,它不就沒有辦法給我搭建起這樣子的印象了嗎?”祈鈴反問道,“如果我的潛意識告訴我自己不要去接受這種印象……”
“他們擁有信仰,所以他們必然會搭建起這樣子的印象,即便他們不愿意這么做,只要說這是天使的要求,他們都會接受的。”
——這就是你與他們的不同之處。
街道的兩邊都是同樣的建筑物,事實上,早在很久之前門扉就已經向他們敞開了,但是祈鈴一直沒有選擇進入,她還在看著這些重復的景色。
植被,就連植被本身在這座城市之中都是稀罕的事物,缺乏色彩,一切都是這么缺乏色彩,只有毫無生機的灰。
“在這里面他們能夠滿足自己所需要的一切嗎?”她問。
“當然可以,一切的資源都被放在室內,包括他們需要的食物,他們需要的一切,統一安排,統一分配,然后再給予一定量的自由。”
“……喔。”
“你還想繼續逛嗎?”
“不了,就這樣吧。”
祈鈴停下了腳步,在漫長的行走之后,她決定到此為止。
為什么呢?或許是不再需要看這些景色了——就到這里吧,就到這里就好了。
“嗯……我應該謝謝你陪我走這么久嗎?”
“不,就當是散步吧。”雅克搖搖頭,“我們有很多的時間,卡爾蒂安只是我們的中轉站,我們的最終目的地還是白帆,這一點毋庸置疑。”
“你準備什么時候告訴我我們的最終目的?”
“……快了。”
“那我就再等等。”祈鈴拍拍手,她將屬于自己的那個小提包搭在自己的身后,“希望等你能夠告訴我的時候,不要有任何隱瞞。”
“我不會騙你的。”
——但愿如此。
“那我們怎么進去?”
“我們不走那些門。”雅克說,“從這些門進去會到達卡爾蒂安這座城市的區域之中,那些區域都是信徒們聚集在一起的地方。”
“你帶路。”
一份報紙被雅克拿在了手中。
這一份報紙并不是‘近日’的報紙,某一種時間的痕跡讓這一份報紙已經變得老舊,顏色也褪去了,雖說在這個地方看起來并不明顯,但依舊是褪色了,就連那些油墨的痕跡都不再清晰,不過不要緊,只要這一份報紙承載著新聞,那就足夠了。
“一會兒記得靠近點。”雅克對著祈鈴說,“就像之前那樣……算了,抓緊我吧。”
祈鈴沒有詢問為什么,而是用右手抓住了雅克的衣袖。
褪色的紙張翻開到下一頁,下一個新聞,下一份文字,雅克將這一份報紙松開,那紙張一頁頁翻動,將這一日之中增添新的時間。
——今日。
——今日,我們的勇士們成功推翻了那位國王統治,我們摧毀了封建的君主,至此,國王對于我們的統治不復存在,自由、民主和平等終將屬于我們所有人,從我們攻占那一座監獄開始,到現在已經過去了太久了,我們在暴風驟雨之中前行,推動著我們所有人朝著新的時代行走。
——今日,請容許我代表所有人在這里寫下這一行字——我們自由了,拉芙蘭屬于每一個拉芙蘭人,每一位拉芙蘭人都應該是拉芙蘭的主人。
“十八年前,拉芙蘭人推翻了國王的統治,于是,王朝落幕了。”雅克輕聲說著,就像在講述這個故事,“但是統治并非消失,它只是從王朝的統治到了另一個統治,人們并不這么覺得,對于他們來說,王朝落幕之后,他們就迎來了自由。”
但是。
“但是一切都沒改變。”
……其實你說的挺對的,比才,王朝還沒有落幕,一切都還沒有結束。
新聞?不,這已經是舊聞了,十八年前的舊聞,在多年的塵封之后再一次出現在了拉芙蘭的舞臺上,四周泛起一點新的色彩,一些嘈雜的聲音響起,于是,在兩人的目光之中,那一直敞開的門扉被關上,新的門扉被打開。
砰。
那一扇門猛然砸下,將兩人覆蓋,與此同時,目光從空中落下,不知道是誰的目光俯瞰著這座城市,片刻之后,什么都沒有看見。
什么都沒有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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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痛んだ心入り込んで(深入到疼痛的內心)”
《Pain, Pain Go Away》-ベリーグッドマ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