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聽見了嗎?”羅特列克問,“口諭。”
“和我們沒關系。”那位女性頭也不抬,“我們這里的外來者只有你,除非你想說你是異端,如果有人找過來,他們會處理好的。”
“好。”
那些景色似乎更加清晰了,他逐漸靠近那一個水缸,那些色彩變得越來越清晰,至少他是這么覺得的,他看見了那個建筑物,那些建筑物,然后是地面,就像是親自行走某一條街道上,他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此時的所見……怎么說呢,太絢麗了。
“你們怎么判斷他需要在什么時候醒來?”羅特列克問。
“看這大腦的思維,這一個源和大腦相當于莫泊桑看見的一切的源頭,如果這兩個東西出現了強烈的波動,那就代表著他該出來了。”
“這種波動會有什么樣子的表現?”
“大概是……嗯,尖銳的聲音?”她放開了手中正在處理的儀器,將自己的目光重新投在羅特列克身上,“不過這一般都是劇烈波動,事實上,我們有一個‘閾值’,當我們檢測到的波動超出這個閾值的時候,儀器就會開始發出聲音,這個時候我們就需要開始介入到清醒之中了。”
“具體怎么做?”
“你平時怎么喊人起床我們就怎么做。”
“比我想象中要簡單。”
確實比他想象中要簡單,按照了羅特列克的猜想,這種應該都是需要什么復雜的過程才對,如果僅僅只是把一個人喊起來這么簡單,那……確實有點普通。
或許這種普通才是正確的。
“你現在頭不疼了?”那位女性問。
“好很多了……可能是因為這里面的東西出現了一點改變。”
羅特列克這才注意到自己大腦之中的那一種刺痛感消失了,倒也不是完全消失,至少,比剛開始那種強烈的刺痛減輕了太多,現在只是一種普通的不適感,完全在他的接受范圍之內,他可以接受這種感覺,因為水缸之中的顏色比這些東西要美麗太多。
水缸似乎出現了一種輕微的聲音。
他再次靠近了一點,讓自己的臉龐幾乎貼在了水缸上,他那扶住玻璃的手也感受到了這種聲音的震動,非常輕微,和呼吸一樣,他停頓了一下,將自己的耳朵緊貼在了水缸上。
“我覺得我聽見了什么。”他說,“好像有聲音。”
“……讓我看看。”
這當然不是什么普遍情況,那位女性朝著水缸走來,她再一次拿起了那本子和筆,這又是值得記錄的東西,按理來說,這種景色僅僅只是視覺上的感知,聲音……為什么會有聲音呢?既然出現了‘聲音’,那就肯定有導致聲音出現的緣由。
“這些扭曲的人在成為異端之前如果擁有‘天使的饋贈’,或者他們本身就踏上了覲見天使的道路,那在他們的大腦和扭曲之前的記憶之中,他們應該還是具備那些東西的。”羅特列克聆聽著那些聲音,那些他還是不太能夠分辨出來到底是什么內容的聲音,“他們如果在那所謂的夢中使用這一份力量會怎么出現什么樣的結果?”
“我們盡可能使用普通人的扭曲,畢竟那些具備了恩澤的異端還是太過于危險了,在這里,基本有一半的異端都是那些海上行駛的人,他們乘坐著船只出海的時候是最容易被那些霧氣蠱惑的,而大部分船員又都是普通人,這才是最理想的材料。”
材料。
“但是這一個異端不是。”羅特列克說,“我記得,在我們那邊的資料上,這一個異端可不是普通人扭曲而成的。”
“……是這樣嗎?”
——這不是普通人的扭曲,在羅特列克所負責的那個區域之中,在這一個異端的資料中可不是所謂的普通人,這是一個曾經踏上過覲見天使的道路的人,很多年前……
而就在這個時候。
“叮——”
羅特列克捂住耳朵,那種尖銳的聲音出現的時候,就連玻璃似乎都發出了崩裂的聲響,他不得不捂住自己的耳朵,以此來蓋住那些尖銳的聲音——太尖銳了,但那不是某種活物發出的聲音,而是……那些儀器。
那各種機械結構互相交錯,在某一個點出現了卡頓。
——叮。
不,不只是儀器,就連那個水缸的聲音也變得尖銳了起來,他清楚地看見,在那厚重的玻璃上,一道細小的裂痕出現了。
“喊他起來!”那女性怒吼道。
不需要羅特列克,甚至不需要那位女性的呼喊,在最開始的尖銳聲音響起來的時候,從上空就有一個男人跳了下來,他徑直跳到了水缸上的那個小小樓梯,然后,開始抓住那束縛著莫泊桑的椅子。
但是。
但緊接著,從那些清晰的景色之中,某種聲音猛然綻放,壓過了那些尖銳的聲音。
那是一種呢喃的歌唱,是蔓延在整個色彩之中彌撒曲,緊湊,卻又如此清晰,那些聲音是從景色之中綻放的,從那些無法觸及到的景色之中誕生的,在這一道彌撒曲出現的時候,一切似乎都出現了一點偏差。
“緊急情況——
站在水缸上的男人咬緊牙關,他試圖抓住莫泊桑的椅子,可他的手無法觸及到那里——那些景色將他和莫泊桑完全隔絕,讓他無法觸及到莫泊桑的任何一角。
男人頓了一下,似乎是在等待某一種回應,然后,在某一個時間點,他聽見了什么東西,他看向女性,然后又看向羅特列克,最后,看向某一個遙遠的地方。
“我以卡爾蒂安的名義,允許在場所有人使用恩澤。”
話音落下,紅色從羅特列克的身上流淌出來,繁雜的景色之中,羅特列克的那一抹紅色倒也不再起眼,這一種被壓抑之后的鮮紅色彩,這一種被抹去了明亮的紅,悄然無聲地蔓延在了整個小區域的地面上。
【Le don des anges紅磨坊的雙人舞會】
啪嗒,啪嗒,啪嗒——
舞步和地面碰撞的聲響再一次響起,將那一切的聲音全部壓抑下去,羅特列克的恩澤更像是一個聲音的場所,在這些紅色的腳步聲蔓延開來的,這是和景色之中的彌撒曲不同的節奏,純粹通過舞步和地面的碰撞聲散發出來的節奏聲響。
只有節奏。
一下,然后接一下的節奏,這么肆無忌憚地踩踏在地面上,和地面碰撞,紅色的腳步在地面上如呼吸一樣閃爍,那是看不見的人們正在跳舞。
亨利·德·圖盧茲·羅特列克,男,二十七歲。
他出生在拉芙蘭的南部城市,拉芙蘭,阿爾比,算是南方區域第三大的城市,位于河流的中下游,地勢平坦,阿爾比是拉芙蘭比較著名的宗教區域,在王朝鼎盛的時代,這座城市曾經因為宗教問題展開了許久的宗教斗爭,雖說最后并不是屬于阿爾比的勝利,但也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
他的父親是一位騎兵軍官,也是‘圖盧茲’家族的主人,這個家族起源于十八世紀末,也就是一八零零年左右,這么算下來,圖盧茲家族其實并不漫長,但這短暫的時間已經讓這個姓氏走完了很長的時光。
如果再往前算一下,似乎圖盧茲也并不長久,到了羅特列克的祖父的時候,圖盧茲已經算是衰敗了,這個所謂的家族也只有一片荒地,一棟宅邸,還有那岌岌可危的頭銜,為了讓這個家族繼續維持下去,羅特列克的父親與表親結婚,繼承了一片葡萄園和兩座城堡,即便如此,在當時的認定下,他們依舊不能夠算是‘貴族’,僅僅只是有一定資產的家族。
作為羅特列克家族的第一繼承人,羅特列克出生的時候令整個家族都感到喜悅,他有一個同時出生的弟弟——不過沒有活過周歲,至此,他成為了羅特列克家族的希望,即便如此,他卻并沒有生活在陽光下。
因為父親和母親的婚姻并不是因為愛情,以至于兩人的廣西十分淡薄,父親從軍中退役之后便染上了出游打獵,直到傍晚才會回來,于父親而言,所謂的家務事只是女人的事物,不應該是他的工作,因此,全家的事物包括羅特列克的教育,全部落到了他的母親身上。
母親承擔了全家的家計,還有羅特列克的教育,幸運的是,羅特列克在小時候展現了一定的繪畫和文學才華,可緊隨著這一個令人欣喜的消息一同到來的,還有羅特列克的‘病癥’,因為近親通婚的緣故,羅特列克的骨骼發育十分緩慢,這也導致了他的身高并不高,就連步行本身都顯得極為困難。
如果沒有任何變化的話……他的一生都是如此。
正因如此,那時候的羅特列克向往所謂的自由的運動,比如騎上馬奔跑,或者在舞會之中跳舞,正如他在成年的時候經常去的葛樂蒂磨坊,那里經常會有舞者在那兒跳舞,而后來,在王朝落幕的數年后,他一生中最重要的地方,紅磨坊開幕了。
“繼續!”男人的聲音吼道,將羅特列克從某一種回憶之中拉了出來,“把那些該死的旋律都壓下去……告訴那些人,我們找到那該死的異端了……他們在莫泊桑的‘夢’中,他們并不在卡爾蒂安……他們在這大腦和記憶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