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神·其八】

　　“我死了，如果我死了，請不要告訴我?！?p>　　灰色涌入到了區域之中。

　　“如果我死了，也不要告訴我的家人，不要告訴任何人，你可以每天在我的門口放一束花，就當做是對我的招呼，除此之外，什么都不需要?！?p>　　他站在了羅特列克的身體前，他并不是從什么地方走來的，而是就這么出現在這里的，他出現在這里的時候，似乎很是疑惑，不過馬上，他就明白此時此刻的狀況，他打量著此時的羅特列克，羅特列克還活著嗎？當然，當然還活著，雖說他的身體有些慘不忍睹，但確實還活著。

　　“這是什么時候的新聞來著？”他伸出手，試著將羅特列克從墻上摘下來，“事情的發展好像比我預想中的要快上了不少?！?p>　　他搖晃了一下羅特列克的身體，好吧，似乎沒有什么特別好的效果，羅特列克的身體已經被破壞，雖說現在還維持著人的形態，但內在肯定已經被破壞掉了，他觸及到的羅特列克的身體是如此柔軟，骨骼之類的東西想來已經折斷了吧。

　　“亨利·德·圖盧茲·羅特列克?！彼f出了羅特列克的名字，“你的死亡也是一個不錯的新聞，這一點我會記錄下來的?！?p>　　——現在，賦予概念。

　　他從自己的口袋之中取出一個懷表，是的，懷表，這是一個機械質地的懷表，在懷表的齒輪嵌合之中，指針在這一刻開始卡頓，一頓，然后又是一頓。

　　羅特列克的扭曲并不在自然的軌跡之中，他的信仰并不會扭曲——畢竟，羅特列克足夠虔誠，既然思維本身無法違背，那就讓他的行為違背這一點，當羅特列克的身體做出褻瀆的行為的時候，比如對一位大主教發起攻擊的時候，羅特列克就會被賦予一個扭曲的概念。

　　事實上，羅特列克并沒有背叛他自己的信仰。

　　他僅僅只是被賦予了一個新聞的概念。

　　這里是卡爾蒂安，那些天使們注視的城市，在這個區域被破壞掉的時候，天使的目光就會從那些認知阻礙之中蔓延出來，落在這里——落在這座城市之中。

　　欺騙。

　　他們正在欺騙天使的眼睛。

　　將‘異端’和‘王權殘黨’的身份賦予另外的人，將這一切身份賦予另外的人，于是，他們就在這里隱沒，他們是誰？反正不是天使們要找的人，當然，想要欺騙天使并沒有那么簡單，但，天使并非團結的，他們早就驗證了這一點。

　　在卡昂佛爾……濁色霧海……不，在更久之前就已經驗證了這一點，并不是在‘不久之前’，而是在幾十年前，他們在幾十年前就已經驗證了這一點，這是去往白帆的鋪墊之路，為自己尋找一個合理的身份，抹去自己被發現的可能性。

　　羅特列克是一個很不錯的材料，他的出生，他的經歷和他的過往，都可以隨時插入一部分扭曲的故事，選擇羅特列克并不是因為別的什么，只是因為他正好有一個阿爾比的新聞，既然如此，那就選擇一個阿爾比出生的人作為新聞的載體。

　　——‘今日，在阿爾比，一位男性被發現死于窄巷之中，根據目擊者所說，當他經過這一條窄巷的時候，看見死者趴在地上，背后滿是被踐踏過的痕跡，就像是被成百上千個人踩踏之后的結果，死者的骨骼和內臟都收到了不同程度的損傷，根據解剖醫生所說，死者在死亡之前遭受了巨大的擠壓，身體的每一處幾乎沒有完好無損的地方?！?p>　　別擔心，祂會幫忙掩蓋這一切的。

　　“如果每一個人都需要承擔一部分的罪，那么，從我一直到來這里的時間之中，我已經見過太多了，對吧？”

　　他這么說道。

　　——拉芙蘭，卡爾蒂安。

　　在發出無聲的呼喊之后，莫泊桑睜開了眼睛，在睜開眼的那一瞬，他就看見了那位女性——那位女性，此時也變得極為虛弱，他不知道在這短暫的時間之中發生了什么，還活著嗎？還有呼吸，還有，還有呼吸，那她還活著，只要還有生命，就還有機會。

　　他快速看了一眼四周，這里是研究室的后門，一個不算大的隱蔽房間，在以前，他會偷偷躲在這里面喝一杯提神的咖啡，讓自己的注意力能夠更加集中一些，而此時，這一個地方也成為了這個區域為數不多還算是安全的地方——

　　真的嗎？

　　他看見幾道溝壑，那些溝壑直接從墻壁之中蔓延進來，而她身上的傷口也源自于這些溝壑，還好……還好，還沒有到危及生命的地方，此時，這位女性的雙眼已經閉上了，是因為失血過多嗎？還是因為別的什么？他翻找著著這個空間，這里還留存著之前修補時候剩下的一部分紗布，他撕扯下一部分的紗布，纏繞在她的傷口處。

　　至少能夠止住一部分的血液。

　　外面已經沒有聲音了，在他能夠聽見的一切之中，外面沒有聲音了，莫泊桑將她背起，剛剛從夢中醒來的遲鈍感令他仍然覺得有些許疲憊，他的思維在剛才的間隙之中出現了一點點的破壞，當然，還有自己的記憶被翻閱過的時候，這些或多或少都影響了他所感受到的一切信息。

　　深吸一口氣，緩緩呼出。

　　他推開了門。

　　推門這個過程并沒有那么輕松，不知道為什么，門后總是傳來一種阻塞感，就像是有什么別的東西攔在這一扇門前，他再一次用力推了一下，才將這一扇門完全推開，他看見了門后的事物，那些傾瀉在地上的污濁物，那些濺射到了天花板上的，那些凌亂散落在每一處的污濁物，他看見了遠處的軀殼——一個被一分為二的軀殼，他認得那是誰，那是古諾的模樣。

　　她的臟器和血液也和這些污濁物散落在了一起，而她本身卻被那無根線吊在了空中，從外界到來的風輕輕吹過，帶動著她的身體也隨之搖晃，在她搖晃的時候，那些紅色的液體也從她的身上落下。

　　“我是已經醒來，還是仍在夢中？”

　　他自言自語，古諾的軀殼就這么折斷了？就這么被一分為二了，就這么簡單……就這么簡單？他不知道，他踩在那些粘稠的污濁物上，這里空無一人，只有掛在空中的軀殼，這里依舊沒有人，這里一片寂靜。

　　……別的人呢？

　　他繞過那一個破碎的水缸，繞過地上的雜物，這里發生過什么——這里發生過什么？他不清楚，他在夢中沒有辦法窺見外面發生的一切，他只能夠通過自己聽見的聲音進行一個判斷，至于這些東西到底是什么，這就無從得知了。

　　粘滯的聲音在他的腳下響起，莫泊桑感覺自己的背后要出汗了，因為什么呢？他看見那些灰色的東西流入到了室內，在這些原本就足夠深沉的事物上勾勒更加深沉的痕跡，軌跡，或者別的什么，他不想思考這些，現在他只想要離開這里。

　　……還能去哪里？

　　他繼續行走，他走到了長廊，他看見盡頭依舊是那種深沉的色彩，兩側的墻壁布滿了溝壑，一道又一道的溝壑，這些溝壑在墻壁上留下了無法被抹去的痕跡，就像是誰用刀在這里刻下了被人無法理解的文字。

　　他看見了第二個人。

　　男性，那位男性，莫泊桑認知這個男性，他總是在每一次莫泊桑接近醒來的時候出現，幫助他從這一場夢中清醒，此時，他就這么倚靠著墻壁坐下，他的喉嚨之中插著一塊玻璃的碎片，這種方式應該很痛苦，事實上，如果刺入到心臟之中應該能夠更快脫離生的狀態，算了，他沒有任何資格對一個已經死去的同伴評頭論足。

　　另一位呢？

　　那個叫做羅特列克的男人去了哪里？他應該也在這個區域之中，莫泊桑沒看見，于是，他繼續行走，他背著那一位女性行走，只需要再向前一點，離開這里，找到醫生……對，找到那些醫生，這里當然有醫生，對于醫學本身的研究也是求知欲的一部分，也是慈愛的一部分，這座城市之中肯定會有醫生的。

　　一切都結束了嗎？一切都結束了。

　　他沿著長廊繼續行走，他感覺到韓流順著自己的額頭留下，他踩在不知道多少東西構筑出來的廢墟上，粘稠，凝滯，令人反胃，那些東西就像是把這座城市的骨架抽離出來，講城市的血肉挖出來，然后隨手扔在地上。

　　一切都不重要。

　　在這些事物面前，一切好像都不重要了。

　　“我所信仰的天使，請您為我指引前路?！?p>　　他走在這一條走廊上，直到他踏出走廊的盡頭，步入到大廳之中，這一切都是這么安靜，這一切都是這么死寂，他醒來了，他一定醒來了——他肯定是醒來了，他睜開了眼睛，他意識到自己是清醒的，既然如此，為什么不相信呢？為什么不相信這一點？

　　他沐浴在注視之中。

　　在認知阻礙的破口處，閉著眼的男人站在那里。

　　他醒來了嗎？

　　好像沒有。

　　·

　　（“出會ったエンドロール（與片尾字幕邂逅相遇）”

　　《アディショナルメモリー》-じ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