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一段故事又將要告一段落。
祈鈴雙手撐著兩側,她看著鏡子之中的自己,片刻之后,她抬起雙手,拉起自己的嘴角,對著鏡子之中的自己露出一個笑容,然而,不到數秒鐘的時間,她的笑容又重新垮了下去,回到了那面無表情的狀態。
祈鈴。
她看著鏡子之中的自己,不知道應該用什么樣的心態去看著自己的臉,她當然熟悉自己的這一張臉,她也熟悉自己這一張臉上頹然的模樣,提不起興趣,對什么都提不起興趣,她感覺自己所認知到的這個世界都被一層灰色的事物遮蓋,無論她如何努力,都沒有辦法驅散那一部分的陰霾。
“還好。”她說。
或許是因為緊張,是的,緊張,她這樣說服自己,畢竟很快就要去那個叫白帆的城市了,雅克是這么說的,很快了,等到邀請函為他們開啟門扉和道路之后,他們就能夠去到他們這一趟旅程的目的地,那個名為白帆的城市。
她,這應該只是一種對未知的害怕而已。
但這一份感覺是從自己的心中流淌出來的情感,實在是無法裝作不存在,這是一種源自于本能之中的感覺,就像是她曾經去過那個城市——不,這怎么可能呢?別說是白帆,來到拉芙蘭這個國家也不過是不久之前才發生過的事情。
她接了一點水,蓋在自己的臉上。
“你剛剛洗頭了?你頭發有水,還沒擦干。”
在走出房間之后,便看見了坐在門口看著報紙的雅克,雅克手中的報紙很嶄新,配合著他手旁邊的那一杯咖啡,儼然是一個正在享受早晨的模樣。
“卡爾蒂安有報紙?”
“沒有。”雅克抬起手,示意了一下自己手中的這一沓紙張,“之前存下來的,找不到什么好看的索性就重新翻出來看看,卡爾蒂安這邊找不到報紙的,你只能夠找到各種看不懂的專業書籍和一些老掉牙的故事書。”
——即便是老掉牙的故事書,也是講述著天使的豐功偉績的。
“喝過嗎?”
祈鈴坐到雅克的正對面,她指了指桌面上的那一杯咖啡,那一杯幾乎是滿的咖啡,咖啡上漂浮著兩顆方糖,按理來說,在放入方糖的時候就應該把它們攪拌干凈,而不是留在這里,然而,這兩顆方糖就這么在咖啡之上飄蕩著,宛若河中擺渡的船夫。
“沒有,如果你想喝就直接喝。”
得到了雅克的回應,祈鈴便也不再客氣,她端起那一杯咖啡,不顧及形象地喝了一大口,沒有融化的方糖自然提供不了多少甜味,那咖啡以一種苦澀的滋味流入到了她的胃部之中,這東西并沒有讓她感覺精神多少,就當做是什么心理作用好了。
“就這樣。”
雅克翻開手中的報紙,繼續閱讀那一份報紙的內容,當然,里面并不是什么嶄新的內容,這些都是過去的故事了,新聞在經過了發生的那一日之后就已經是老舊的故事,都是已經不屬于這個時間的故事了。
“我想去外面走走。”祈鈴說。
“當然,如果你想的話,你隨時都能夠去外面走走。”雅克說,“你已經知道怎么去到‘外面’了,再說了,這幾天你不是逛的挺開心的嗎?”
這幾日的祈鈴在‘外出’的時候都一個一個人,雅克并沒有跟上,他還是更喜歡坐在位置上,正如最開始在布里墨克的高墻上的時候,他就是坐在那椅子上度過同樣的每一日,現在也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換了一個地方做著相同的事情。
“你以前來過這里。”
“當然。”雅克說,“整個拉芙蘭基本沒有我沒去過的地方,在以前,我還是挺喜歡到處走走——當然只有一小會兒的時間,看一下自己沒有見過的景色,這也是一種不錯的體驗。”
“白帆也去過。”
“……去過。”
“當時白帆的調令說是讓我們兩個過去,對吧?如果我沒有記錯的話。”祈鈴又喝了一口咖啡,“他們讓我們過去到底是為了什么……你還沒有告訴我,當然,我也不會去問,不管你現在想不想告訴我答案,我們都沒有辦法回頭了。”
“你這話說的我們兩個好像是要去挑戰什么魔王一樣。”雅克笑著說道,他將那一份報紙扔在了桌子上,從口袋之中掏出了那一枚懷表,他看著懷表上面的時間,看著指針在每一個數字上行走,“這是一趟旅行,祈鈴,我們只是在每一個景色之中閑逛的旅客。”
祈鈴閉上眼睛,她身上的顏色稍微鮮艷了一點。
她準備‘出去’了。
出去,從卡爾蒂安的室內到卡爾蒂安的室外,這就是現在的祈鈴正在做的,她在等待這個過程,在確定了自己需要‘出去’之后,等著自己和外面的世界達成共同的頻譜。
邁步在這座城市之中,看著千篇一律的景色。
邁步在這座城市之中,感受著沒有任何變化的視野。
但這又如何?她更加喜歡外面這一種空氣,這一種清新的空氣,她睜開眼睛,自己已經坐在這座城市之外了,椅子已經不是之前的那一張椅子了,是放在建筑群之中的椅子,甚至不能夠說是椅子,因為它并不具備一個椅子應該有模樣,僅僅只是正好能夠讓她坐在上面而已。
她看著那些同樣的灰色,同樣蔓延的灰色,她從自己所坐著的位置落下,踩在街道上,和之前一樣,她開始觀賞這一座城市,這一條街道——就是這樣,她的腳步逐漸輕快,她抬起自己的雙手,放在自己身體的兩側,邁步,然后邁步。
僅僅只是在散步而已。
“我們行走在天平的兩端,讓我們能夠以同一種高度落下。”她自言自語,腳步加快了些許,她穿行在這些建筑物之中,感受著這沒有任何聲響的世界。
這個時間段的霧氣還是很濃郁的,天空之中的光亮看著像是早晨,也對,現在的時間應該就是早晨,還不到正午,只能夠算是早晨的時間,那些霧氣輕柔地籠罩著這座城市,將一切都變得朦朧而神秘。她穿梭在建筑物之間,腳下的路面發出輕微的聲響,與這寂靜的世界形成一種微妙的和弦。
——天空是這樣的色彩。
天空一直都是這樣子的色彩啊,朦朧一層霧,然后覆蓋整個世界,他們從這些霧氣之中窺探世界,不論是淺淡的霧,還是濃郁的霧,這些霧氣一直都在這個國度之中蔓延,整個拉芙蘭就這么被霧氣包裹起來。
“就像是在海上行駛一樣。”
不知道為什么,祈鈴的腦海之中忽然想到了這樣子的描述,而也是在她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一切都變得風平浪靜了起來。
她的腳步碾過嘎吱作響的路面,足弓弓起,地面上沒有灰塵,所以這個動作并沒有揚起任何的灰塵,但某種節奏卻在她體內蘇醒,這是被壓抑過久的本能,她開始緩慢旋轉,帶著她衣物的裙擺甩出半道弧度,鞋跟叩擊路面的聲音沉入到霧氣之中,沒有半點波瀾。
心跳的節拍和她的腳步融為一體,霧氣流入到她的衣領之中,她繞過那些無法穿過的事物,反正沒有人看見,反正沒有任何一個‘人’在看著她,除去人本身,剩下的是什么東西都不重要,無所謂,不重要,這一切都不重要。
“簡單,簡單,簡單。”她重復了三次這樣子的詞匯,習慣,這是雅克教給她,重復三次這樣子的詞匯,“和我無關,和我沒有什么關系……布里墨克,卡昂佛爾,羅曼口岸,卡爾蒂安,這些城市之中并不會留下我的名字,我并不屬于這里,我不屬于這個城市,我也不屬于這個國度。”
這是她對于自己的描述。
不論是在什么地方,在什么人的旁邊,在哪一段故事之中,她最終都是一個不屬于那里的角色,她該怎么描述自己?在一切結束之后,她又應該怎么描述自己?
這種時候,只有自己才能夠和自己交流起來。
如果說這個世界上不只有一個她,那應該會更好,大量的她,數不清的她,她知曉自己想要什么,自己想要做什么,不需要更多的交流,哪怕只是通過三個單詞,也能夠完成大量信息的交流,還是自己最好,還是自己最好。
她的腳步輕快了不少。
沉醉在自己的思緒之中就是這樣,整個人所無法理清楚的部分都變得通暢了。
至此,一切都沒有問題了。
她向后退了兩步,坐回到了位置上,看向一旁,當然,依舊是重復的街景,她更完整了,她感覺自己更加完整了,祈鈴和祈鈴們的聯系更加完整了,她看不見另外的自己,可如果這個世界上確實存在著不同的自己的話,她們肯定也在看著自己吧。
她試著伸出手,在空中握住了什么東西,她握住了什么呢?自己的手?還是別的東西,是拉芙蘭的霧氣,是朦朧的色彩。
是一艘朦朧的船。
——祈鈴,祈鈴,祈鈴。
祈鈴說。
——祈鈴,祈鈴,祈鈴。
祈鈴們說。
·
第五部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