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貪婪的故事·其三】
“請告訴我——請告訴我們!如果這一日之中仍然存在著什么必要,如果我們此時此刻所經歷的一切都有著什么必要,那么,請告訴我們,我們應該怎么做!我們不能夠如無頭蒼蠅一般盤旋,我們需要一個答案,請告訴我們,我們應該怎么做。”
跪下,然后祈禱,雙手合十,閉上眼睛,默念祂的名字,以及,等待祂的指引。
指引。
告訴他們做什么,告訴他們應該做什么,告訴他們需要做什么,成為一個人之外的事物,或者別的什么,成為一個別的東西,反正,脫離現在的模樣,成為別的東西。
“知道嗎,人們都是這樣的。”
“啊,啊,這位就是新來的人嗎?”“從今往后,你會永遠這樣下去哦……”
“我們會融為一體,一直在一起,直到永遠,永遠也不分開,不分你我。”
“讓他理解我們可能還要花費很長的一段時間。”
“都安靜,都安靜!他好不容易才進入到我們之中,別讓他再如剛才那樣激烈了。”
“好久沒有同伴加入到我們了,我們是你的前輩哦……那種事情早就不記得了,我們,還有我,以及每一個我自己,歡迎來到我們的大家庭。”
他動不了,他感覺自己站在什么地方,無法動彈,四周充斥著一種腐朽而麻木的味道,他只能夠站在這里,除此之外,什么都做不到。
他無法感受到自己的身體。
他無法感受到自己的存在。
“別著急,每一個人最開始都是這樣,這便是祂給予我們的奇跡,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奇跡啊,超出常理,超出現實的景色——我們所向往的不一直都是這樣的色彩嗎?”
他溶于集體之中,他成為了集體的一份子。
至少目前來看是這樣的。
“浩瀚卻壓抑的夜空之下,廣闊卻沉重的大地之上。”
“惡魔的低語讓勇士迷失,他們在皚皚雪地里彷徨。”
這是詩歌,這是吟游騎士的詩歌,被編織成故事的詩歌,然后,詩歌成為了力量的一部分,將這些故事之中的信息提取,化作實質性的存在。
“你們現在占據了他的身體,但你們還沒有殺死他,對吧?”
文字再一次拼湊起來,在里波的手中拼湊出了一把長劍的模樣,她握著那一把劍,手腕轉動,很是隨意地轉了一個劍花。
在她面前的,是巴斯德,或者說,占據著巴斯德的身體的某一個‘東西’,她知道的,那些意識——那些信仰瑪伊雅彌的意識,從一個軀體到達了另一個軀體之中,之前那些刺入到巴斯德身體之中的荊棘或許就是作為一種‘橋梁’而存在的事物,它將那些意識灌入到了巴斯德的身體之中,然后……然后——
然后一切都如現在這樣。
“不不不,你誤會我們了,我們沒有任何殺死他的必要,我們只是很敬仰他——希望他成為我們的一份子,僅此而已。”
“也就是說,他現在還活著,對吧?”
“他一直都活著,他與我們在一起——”
這就足夠了,里波說。
正如她之前所說的,她的工作僅僅只是確保巴斯德不會死——僅此而已,文字在她的手中匯集起來,屬于她的恩澤,那編織詩歌的恩澤正在為她選擇最合適的武器。
思想是不能夠直接干涉的,一個人的思想是很難以去干涉的,即便是里波,也沒有辦法將巴斯德的思想從這一具身體之中抽出來——再者,即便此時那些人的思想占據了這一具身體,這依舊是巴斯德的身體,如果破壞掉它,她也沒有辦法將巴斯德的思想保存下來。
一個人失去了自己的軀體,和死亡其實沒有什么區別,肉體上的毀滅往往意味著靈魂也同樣消亡,據她所知,每一個失去了肉體的人都是同樣的結果,她思考一下……如何用一種不會對巴斯德的身體造成太大傷害的方式將這一具身體束縛起來……
還是說,放棄這一份酬金?
——那可不行。
并非是對于財富的貪婪,而是已經收取了酬金,自然就應該完成自己的工作,這是最基本的要求,在選擇接下這一份工作,在收取那一部分屬于自己的酬金的時候,她就必須為了這個工作付出自己的一切。
這是不容改變的。
思考,里波,里波·魯迪,思考,一定有一個最適合‘現在’的文字,一定會有一個最適合現在的工具,將一個異端拘束起來。
……聯系。
對,瑪伊雅彌的信徒最大的特征就是思想上的共通,就像這個國度之中存在著什么看不見的網絡,將每一個瑪伊雅彌的信徒的思想連接到一起,大量的思想共通,他們所擁有的信息和知識在某些時候……或許也能夠共通。
但是這些信徒一定會有什么害怕的事情。
比如,孤獨。
“匆匆的人們呀,請將腳步停下來。”
“您將聽到花神克里洛斯的使者,在孤獨與寂寞中的自白。”
文字并沒有化作武器,而是沉入到地面之中,隨后,文字在地面上生長,在他們的四周編織成一個牢籠,文字的力量便是如此,這些吟游騎士花費了不知道多少年才編織出來的故事,那些將奇跡本身融入到故事之中的文字。
這便是吟游騎士。
大多數吟游騎士們信仰的天使都是‘遠別與種子’,事實上,吟游騎士本身也如種子一般散落,里波自然也不例外,屬于遠別與種子的恩澤被她牢牢緊握,這些賦予了她詩歌與文字的恩澤,也就是她此時的武器。
叮。
于是,某一種聯系被切斷了。
集體——用著巴斯德的軀體的集體忽然停頓了一下,他們的動作僵硬,仿佛遇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事情,在那一具身體的臉上出現了慌亂,慌張的表情,他們茫然無措地看向四周,有什么東西離他們遠去了。
“……啊?”
有人問。
“我感受不到你們。”
有人說。
然后,是肉體沉悶的碰撞聲,她一拳打在了巴斯德這一具身體的胸口,那不算太過于龐大的力量讓那些意識短暫喪失了一個瞬間——緊接著,在‘這一個人’失去意識的時候,下一個意識就接管了這一具身體。
“我感受不到你們。”集體睜開眼,“但既然輪到我了,那就可以了。”
文字在里波的手中化作繩索,繞過軀體的脖頸和四肢,然后,她的手指拉動繩索本身,那些交錯的繩索將集體的身軀牢牢困住。
“無數的人們追逐著我的腳步,不盡的言語訴說著我的殘酷。”
“渺小的靈魂啊,卻永遠無法領悟我給予的庇護。”
然后,那形成‘孤獨’本身的文字覆蓋在集體的身上。
將這個東西帶去德利勃那里,她這么想著,德利勃的要求僅僅只是保證這個人不會死亡而已,現在這個狀況她也沒有什么辦法,不如就將他帶過去,說不定德利勃會有什么更加好的辦法?
但是。
她聽見了一道不和諧的聲音,從這里響起,從現在這個地方響起。
鐘聲。
是的,她聽見了鐘聲,在這一切進入一個短暫的平和的時候,她聽見了鐘聲,那鐘聲就這么響了起來,沿著卓沿的地面蜿蜒,攀爬,她聽見了人們的驚呼聲——是的,這是很正常的,因為在那些人的認知之中,信仰失格事件明明剛剛才結束,已經結束了。
可是現在鐘聲又響了起來。
這代表著什么?又是一個新的異端出現了?還是剛才的那一場信仰失格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結束?鐘聲依舊在奏響,這個地方仍然不安全。
以及,這個鐘聲到底是為了誰而響起的?
——拉芙蘭,卓沿。
“該死的……剛剛不是才過去嗎?怎么又來一個?什么時候那些異端可以這么輕松來到卓沿了,外面的那幫人都是吃白飯的?”
德利勃聽見不遠處有人正在這么吼道。
“趕緊回來,趕緊回來!別在外面跑了,這次又是從哪里來的?誰聽見具體位置了?”
“我聽見了,西邊那邊,離這里很近,趕緊回去……肉燭,都去肉燭旁邊,把門窗都關上,為什么一天會出現兩次?為什么?”
“為什么一天會出現兩次‘信仰失格’?”
果然,德利勃將茶杯端到嘴邊,他品了一口茶,還是熟悉的味道,十八年來基本沒有什么變化的味道,鐘聲響起了,他當然聽得見,這重要嗎?這沒有什么重要的,只是鐘聲響起而已,杯子里面的茶已經見底了,他將手伸出窗戶,連同著那一個杯子一起。
然后,松手。
精致的瓷杯從空中落下,不需要太久的時間,很快,它就完全觸及到了地面,眨眼的時間都不需要,那杯子便化作了一塊又一塊難以分析的模樣,它碎了,摔碎了。
“杯子并不會感受到痛苦,它們并不具備生命,無生命是不會有死去的概念的,它們只是換了一個存在的形式,它僅僅只是不作為‘杯子’存在而已。”
他這么說著,關上了窗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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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のため自分を繕うのに疲れてしまったんだ(我已經疲于給你掩飾了)”
《漂流》-菅原紗由理(THE SxPLA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