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事情辦好了。”竹苓進來了，稟報道。

　　南昭蕪應了一聲。忘川想了想，出去準備熬安胎藥。

　　她沉吟了一會兒，道：“備馬車，去皇莊。”

　　——

　　皇莊。

　　南申幾個月沒有服用罌粟，現如今整個人清明了許多。見南昭蕪來，扯出了個笑容：“來了？”

　　她挑了挑眉：“父皇知道我會來？”

　　“你設計這么一出大計，如今得手了會不來看看我這把老骨頭？”

　　看來他從頭到尾都知道這件事。

　　南昭蕪眸中劃過一絲復雜。

　　是啊，他一個在位十幾年的皇帝心計怎會沒她深沉。只不過他是怎么發現的？

　　南申自嘲地笑了笑。

　　“你萬事計劃周全，唯獨忘記了你母妃。你母妃性子最是倔強，我強占她那么多年，她從未向我妥協過。”

　　他知道儷貴妃，哦，現在應該是叫文莊太后了。文莊太后突然對他敞開心扉，他知道是有問題的。

　　但是他覺得，這么多年她都沒有給過他好臉色，就算她要他的命又怎么樣呢？若不是她，他當年可能已經死了。

　　堂堂一國皇帝，最后竟栽在了一個女人的手上。

　　“那年我遭人追殺，是你母妃救了我。是我欠她的。”

　　南昭蕪譏諷地笑。

　　“可是你恩將仇報，殺了她的摯愛。”

　　南申低笑了一聲，抬眸看她：“皇兄死后我便后悔了，只不過我沒有回頭路。”

　　南國皇室確實皆是美人，可皇嗣很少。他沒有做皇帝的心，他只是想要風雅琴而已。

　　“昭兒，這是我欠你的，也是我欠川兒和你母妃的。”

　　余生他會在佛堂贖罪。

　　南昭蕪其實是難過的。她真心實意地把南申當父親那么多年，最后他卻親手置她于死地。

　　“為什么要讓我去盜取君國機密？”

　　她竭力忍著恨意，一雙眼眸死死地盯著他。

　　“以你的心計，盜取機密不是難事，更何況對方是昱王。”南申攆著佛珠，“你幼時腦袋受過傷，缺了一段記憶你可還記得？”

　　南昭蕪一愣。

　　這些陳年舊事，她想不起來也就沒有去想了，難道跟君景行有關？

　　不可能。他們都不在一個國家，怎么會和他有關？

　　“我們和君國打過一仗，他當時從軍，被抓來皇宮當俘虜了。你聽說了這件事天天跑去關押他的地方，后來他逃跑，你為了救他傷了腦袋。”

　　也是因為這件事，宮里的人顧不上追他所以讓他跑了。

　　所以君景行心悅她，是因為幼時相識？

　　南申說了很多以往從未提過的事情。天色漸暗，她起身，道：“你那個蠢女兒，我賣到窯子里了。”

　　他疲憊地點點頭。

　　他聽說了。

　　“往后各自安好吧，我走了。”

　　回到公主府后，她啟程打算回君國了。南鶴川特地來送，目光中帶著不舍。

　　這一別就又不知多久見不到了。

　　時間過得很快，三個月過去了。君景行捷報連連，派人將寧淮押送回了京都。南昭蕪因為有孕馬車行得極慢。

　　“瑤兒病了？”她的心猛地揪起，連忙吩咐人遞拜貼備車。

　　申安候和高陽郡主送她到沈慕瑤的院子便離開了，高陽郡主看上去很憔悴，整個人都蒼老了不少。

　　沈慕瑤此時正好醒著，見她來，難得展顏一笑。

　　她已經沒了幾個月前的朝氣，面色蒼白得像紙一樣。

　　“昭蕪姐姐。”

　　這是第一次，沈慕瑤沒有喊她皇舅母。也許在她的眼里，南昭蕪早就已經是她的閨中密友了。

　　她的目光落到了南昭蕪的肚子上，眸中覆上了柔和。

　　“怎么病了？”她在床榻邊坐下，看著沈慕瑤，“余笙呢？你們不是……”

　　忽地不說話了，她心里升起不好的預感。

　　沈慕瑤垂眸看了看自己的手，聲音聽不出情緒：“他死了。”

　　南昭蕪默了聲。

　　“姐姐，你一定要和皇舅好好的。”她哽咽著，“我的時日不多了，可能也看不到你的孩子出生了。”

　　“瞎說！怎么說胡話呢，你才十六歲啊……”

　　屋子里的丫鬟哭出了聲。

　　太醫說了，沈慕瑤活不過今年夏天。她日日咳血，人也昏昏沉沉的。今日昱王妃來了她才顯得清明一些。

　　后來的半個月，南昭蕪天天來看她，陪她說說話。

　　這一日，院中的櫻花開了。沈慕瑤下了床，穿上了披風坐在院子里。

　　陽光正好，微風和煦。

　　她伸手接住了一瓣飄落下來的花瓣，耳邊好像響起了余笙的聲音。

　　「郡主很好看，真的很好看。」

　　她的身子一軟，倒在了草地上。丫鬟和小廝的驚叫聲她好像聽不見一般。

　　余笙，我來見你了。

　　景昭二十一年四月，沁陽公主薨。

　　南昭蕪恍惚地從沈慕瑤的靈堂出來，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

　　竹苓和黃泉緊張地在后面跟著，生怕有人沖撞了她。

　　一陣馬蹄聲響起，好像有什么人騎著馬過來了。她沒注意，呆呆地盯著裙擺。

　　馬蹄聲在她耳邊停下。南昭蕪抬眸看向來人。

　　他一身盔甲，臉上的泥污也無法埋沒他俊朗的面容。

　　君景行翻身下馬，伸出手好像是想抱她。可看見她的肚子，他又僵在原地，局促地看著她。

　　南昭蕪的眼淚突然就決堤了。

　　他還回來干什么？當初她生氣他也不知道來哄，還跑回了君國，現在回來是做什么？和她搶孩子嗎？

　　她自動屏蔽了當初自己躲著不見他的舉動，委屈地掉眼淚。

　　見她哭，君景行也慌，也顧不上肚子了，小心翼翼地把她摟進懷里。

　　“你，你別哭，我不對，我錯了，我不該信南云歡的鬼話的，你別哭啊……”

　　周圍的百姓好笑地看著他。

　　昱王殿下，鐵血將軍啊，如今因為王妃哭了這般慌亂。

　　好一會她才止住眼淚，也不跟他說話，自顧自地走回了王府。

　　君景行將馬扔給楚墨就追來了，默默地跟在南昭蕪身后。

　　怎么認錯她才能不生氣？這還懷著孩子呢，萬一惹她更生氣了怎么辦啊？

　　一路上他急的抓耳撓腮，像熱鍋上的螞蟻，偏偏臉上還一副冷靜自持的樣子。

　　尾隨她進了寢室，他思考良久，低下頭：“我真的錯了，我不敢了。再有下次，你拿劍砍我。”

　　“你知道我是重生的對不對？”

　　君景行一愣，點頭。

　　“你也是重生的對不對？”

　　他沒動作也沒說話，算是默認。南昭蕪盯著他，又問：“你是怎么死的？”

　　“……你跳下城墻之后，我跟著跳下去了。”

　　他也顧不上什么臉面了，生怕她生氣。她嬉皮笑臉的還好，多半是他被調戲了面上有些掛不住，但他是舍不得讓南昭蕪生氣的。

　　南昭蕪又想哭了。

　　有孕之后她總是這樣，眼淚跟不要錢似的，動不動就要哭。

　　“你蠢啊？要我死又跟著我跳城墻！”

　　“我以為南國軍會救你的……”

　　君景行從頭到尾都沒想過要她死，他知道她的父皇極寵她，他以為南國會救她的。

　　“你為什么對我這么好？”

　　“我，我心悅你啊。”

　　“什么？太小聲了我沒聽清。”

　　“……”

　　——

　　很多很多年以后，王府的小花園里傳來小男孩稚嫩的童聲。

　　這是當年嚇得君景行不敢抱南昭蕪的那個小肉球，如今已經七歲了，大名君離辰，性子像極了他娘小時候，長得粉雕玉琢的。

　　按京都權貴的話來說就是從來沒見過這么好看的小娃娃。

　　旁邊站著的小女娃四歲，名喚君思南。跟哥哥不同，她和南昭蕪生得極像，但性子很像君景行。按她娘的話說就是悶騷得很。

　　此時她正小大人一樣地開口訓她哥哥：“哥哥，你這樣容易摔倒的。”

　　南昭蕪嫌棄地撇撇嘴：“怎么我生的閨女跟你一個性子？”

　　“沒我你生得出來？”君景行不甘示弱地反駁。

　　經過她這幾年的調戲，他的臉皮已經像城墻一樣厚了。雖然在別人面前還是那副鳥樣。

　　“我跟別人也一樣生……你干嘛！”

　　話沒說完，君景行就強行把她抱回了寢室。兩個娃娃已經見怪不怪了。

　　君離辰：南兒快看，爹娘要給我們生妹妹了！你當初就是這么來的！

　　君思南：……

　　天色漸暗，君景行給她掖了掖被子。

　　“君景行……你別再碰我了……”

　　南昭蕪迷迷糊糊地出聲反抗，最后聲音弱了下去。

　　君景行好笑地看了她一眼，出門站在院子里看了看圓月。

　　夜雨擾芳華，塵埃中掙扎。一生悲喜誰人問，青燈一盞無顏色。這山河遠闊，人間煙火，無一是你，無一不是你。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