醫生和護士在手術臺前忙前忙后,心電儀的聲音在他們的呼喊聲中顯得有點刺耳了。我沒擠上去看熱鬧,徑直走出了搶救室外。手術室外是一條長長的走廊,四點剛出頭,走廊竟也空空蕩蕩。不知是消毒水的味道還是什么原因,我渾身輕松,像是剛結束一場大考。我走向了走廊盡頭的窗邊,不知什么時候,雨已然停了,只是那沾著灰塵的奶油似的厚云依舊壓在世人的頭上。
走廊里一陣慌亂的高跟鞋的踢踏,回頭看,那個意料中的身影出現了。她未顧上打理臟亂的黃發,套著緊身牛仔的兩條腿就已經把她送到了搶救室門口。搶救室門上的玻璃有點高,她努力向玻璃里望著,可是她跑得太急,喘的粗氣惹起了好大一塊白霧,她又用焦黃的手指去抹,又夠著去看。望了一會兒,她便不再看了,頹頹地蹲在門邊,直到醫護進門,她才發現自己擋了路。于是她終于坐在了窗邊的鐵椅子上。黑發和白發從黃發里冒出來,深陷的眼窩,劣質口紅,毛已經發卷的假名牌衣,我看著媽媽。她又點燃了一根煙,卻只是用手指夾著,她看著煙慢慢升起,她軟軟的眼皮也只是慢慢地眨。
當煙燃盡,她終于從口袋里拿出了那只幾十年未換的錢包。照例是往手上吐了口唾沫,她一張一張地點起了那沓軟軟的鈔票,點盡,她一眨眼睛又點了一遍,好像多點一遍錢就能多出來幾張似的。她又鄭重地把這沓錢放了回去,像是什么儀式。我并排坐在了她的身邊,看她正要合上錢包,突然又打開了。這回,她盯著錢包一言不發,我這才發現,她錢包里一直放著一張我小時的照片,笑得很靦腆。她盯著看了很久,直到錢包里我的臉被打濕。我抬頭看窗外,烏云已經不知在何時散去了,可陽光只有最后幾縷了。昏黃的夕陽漏進窗戶,染黃了長長的走廊,染黃了媽媽臉上的水晶。